資治通鑑
   卷一百0四 【晉紀二十六】

起柔兆困敦(丙子),盡玄黓敦牂(壬午),凡七年。

烈宗孝武皇帝太元元年(丙子、三七六年)
  • 春,正月,壬寅朔,帝加元服;皇太后下詔歸政,太后攝政,見上卷上年。復稱崇德太后。甲辰,大赦,改元。丙午,帝始臨朝。朝,直遙翻。以會稽內史郗愔為鎮軍大將軍、都督浙江東五郡諸軍事;浙江東五郡,會稽、東陽、臨海、永嘉、新安也。會,工外翻。郗,丑之翻。愔,挹淫翻。徐州刺史桓沖為車騎將軍、都督豫‧江二州之六郡諸軍事,豫州之歷陽、淮南、廬江、安豐、襄城及江州之尋陽,共六郡。騎,奇寄翻。自京口徙鎮姑孰。謝安欲以王蘊為方伯,故先解沖徐州。乙卯,加謝安中書監,錄尚書事。

  • 二月,辛丑,秦王堅下詔曰:「朕聞王者勞於求賢,逸於得士,齊桓公用管仲之言。斯言何其驗也。往得丞相,常謂帝王易為。易,以豉翻。自丞相違世,鬚髮中白,丞相,謂王猛。中,半也。中,丁仲翻。每一念之,不覺酸慟。今天下既無丞相,或政教淪替,替,廢也。可分遣侍臣周巡郡縣,問民疾苦。」

  • 三月,秦兵寇南鄕,拔之,山蠻三萬戶降秦。自春秋之時,伊、洛以南,巴、巫、漢、沔以北,大山長谷,皆蠻居之。文公十六年,庸人率羣蠻以叛楚。庸,則漢之上庸縣也。哀公四年,楚人襲梁及霍以圍蠻氏,執蠻子赤。梁,則漢河南之梁縣;霍,則梁縣南之霍陽山也。漢高帝用巴渝蠻以定三秦,則板楯蠻也。後漢祭遵攻新城蠻、柏華蠻,破霍陽聚,則春秋蠻氏之聚落也。其後又有巫蠻、南郡蠻、江夏蠻。襄陽以西,中廬、宜城之西山,皆蠻居之,所謂山蠻也。宋、齊以後,謂之雍州蠻。降,戶江翻。

  • 夏,五月,甲寅,大赦。

  • 初,張天錫之殺張邕也,劉肅及安定梁景皆有功,事見一百一卷穆帝升平五年。二人由是有寵,賜姓張氏,以為己子,使預政事。天錫荒于酒色,不親庶務,黜世子大懷而立嬖妾之子大豫,嬖,卑義翻,又博計翻。以焦氏為左夫人,人情憤怨;從弟從事中郎憲輿櫬切諫,不聽。從,才用翻。櫬,初覲翻。

    秦王堅下詔曰:「張天錫雖稱藩受位,然臣道未純,可遣使持節‧武衞將軍苟萇、左將軍毛盛、中書令梁熙、步兵校尉姚萇等將兵臨西河;河水過敦煌、酒泉、張掖郡南,武威郡東北,為西河。使,疏吏翻。萇,仲良翻。將,卽亮翻。尚書郎閻負、梁殊奉詔徵天錫入朝,朝,直遙翻。若有違王命,卽進師撲討。」撲,普卜翻。是時,秦步騎十三萬,軍司段鏗謂周虓曰:「以此衆戰,誰能敵之!」用左傳齊桓公之言。鏗,丘耕翻。虓,虛交翻。虓曰:「戎狄以來,未之有也。」周虓拘執於秦,其尊本朝之心,雖造次不忘也。考異曰:虓傳曰:「呂光征西域,堅出餞之,戎士二十萬,旌旗數百里。問虓曰:『朕衆力何如?』虓曰:『戎夷以來,未之有也。』」按建元十八年,二月,虓謀反,徙朔方。十九年,正月,呂光發長安。故知在伐涼州時。今從十六國春秋。堅又命秦州刺史苟池、河州刺史李辯、涼州刺史王統帥三州之衆為苟萇後繼。帥,讀曰率。

    秋,七月,閻負、梁殊至姑臧。張天錫會官屬謀之,曰:「今入朝,必不返;如其不從,秦兵必至,將若之何?」禁中錄事席仂曰:禁中錄事,張氏所置,使總錄禁中事也。仂,與力同,又音勒。「以愛子為質,質,音致。賂以重寶,以退其師,然後徐為之計,此屈伸之術也。」衆皆怒,曰:「吾世事晉朝,朝,直遙翻。忠節著於海內。今一旦委身賊庭,辱及祖宗,醜莫大焉!且河西天險,百年無虞,若悉境內精兵,右招西域,北引匈奴以拒之,何遽知其不捷也!」天錫攘袂大言曰:「孤計決矣,言降者斬!」降,戶江翻;下同。使謂閻負、梁殊曰:「君欲生歸乎,死歸乎?」殊等辭氣不屈,天錫怒,縛之軍門,命軍士交射之,曰:「射而不中,射,而亦翻。中,竹仲翻。不與我同心者也。」其母嚴氏泣曰:「秦主以一州之地,橫制天下,東平鮮卑,南取巴、蜀,兵不留行;汝若降之,猶可延數年之命。今以蕞爾一隅,抗衡大國,蕞,徂外翻。又殺其使者,亡無日矣!」天錫使龍驤將軍馬建帥衆二萬拒秦。驤,思將翻。帥,讀曰率。

    秦人聞天錫殺閻負、梁殊,八月,梁熙、姚萇、王統、李辯濟自清石津,攻涼驍烈將軍梁濟於河會城,降之。驍烈將軍,蓋張氏置。五代志:允吾縣有青巖山。水經註:湟河至允吾,與大河會。意者清石津在青巖山之下,河會城在二河之會歟?驍,堅堯翻。甲申,苟萇濟自石城津,闞駰曰:石城津在金城西北。與梁熙會攻纏縮城,拔之。馬建懼,自楊非退屯清塞。水經註:逆水出允吾縣之參街谷,東南流逕街亭城南,又東南逕陽非亭北,又東南逕廣武城西。據載記,楊非在支陽東北三百餘里。天錫又遣征東將軍掌據帥衆三萬軍于洪池,洪池,嶺名,在姑臧南。「掌據」,晉書作「常據」,當從之。天錫自將餘衆五萬,軍于金昌城。金昌城在赤岸西北。安西將軍敦煌宋皓言於天錫曰:敦,徒門翻。「臣晝察人事,夜觀天文,秦兵不可敵也,不如降之。」天錫怒,貶皓為宣威護軍。廣武太守辛章曰:張寔分金城之令居、枝陽,置廣武郡。宋白曰:蘭州廣武縣本漢枝陽縣地,張駿分晉興置廣武郡。「馬建出於行陳,行,戶剛翻。陳,讀曰陣。必不為國家用。」苟萇使姚萇帥甲士三千為前驅。庚寅,馬建帥萬人迎降,餘兵皆散走。辛卯,苟萇及掌據戰于洪池,據兵敗,馬為亂兵所殺,其屬董儒授之以馬,據曰:「吾三督諸軍,再秉節鉞,八將禁旅,十總禁兵,寵任極矣。天錫之攻李儼也,常據首破其兵;蓋河西推為良將,故其言如此。今卒困於此,卒,子恤翻。此吾之死地也,尚安之乎!」乃就帳免冑,西向稽首,伏劍而死。稽,音啓。秦兵殺軍司席仂。癸巳,秦兵入清塞,天錫遣司兵趙充哲帥衆拒之。河西張氏置官僚,擬於王者而微異其名。司兵,蓋晉五兵尚書之職也。秦兵與充哲戰于赤岸,大破之,水經註:河水自左南而東,逕赤岸北,亦謂之河夾岸。秦州記曰:枹罕有河夾岸。俘斬三萬八千級,充哲死。天錫出城自戰,城內又叛。天錫與數千騎奔還姑臧。甲午,秦兵至姑臧,天錫素車白馬,面縛輿櫬,降于軍門。苟萇釋縛焚櫬,送于長安,惠帝永寧元年,張軌為涼州刺史,遂有涼土,共九主,七十五年而亡。櫬,初覲翻。涼州郡縣悉降於秦。

    九月,秦王堅以梁熙為涼州刺史,鎮姑臧。徙豪右七千餘戶于關中,餘皆按堵如故。封天錫為歸義侯,拜北部尚書。秦置北部尚書,以掌北蕃。初,秦兵之出也,先為天錫築第於長安,為,于偽翻。至則居之。以天錫晉興太守隴西彭和正為黃門侍郎,張軌分西平界,置晉興郡。治中從事武興蘇膺、張軌以秦、雍移人於姑臧西北,置武興郡。敦煌太守張烈為尚書郎,敦,徒門翻。西平太守金城趙凝為金城太守,高昌楊幹為高昌太守;高昌,漢車師之高昌壁也,張氏始置郡,後為高昌國,唐以其地置西州。餘皆隨才擢敍。

    梁熙清儉愛民,河右安之;為梁熙為呂光所殺張本。以天錫武威太守敦煌索泮為別駕,索,昔各翻。宋皓為主簿。西平郭護起兵攻秦,熙以皓為折衝將軍,討平之。

    桓沖聞秦攻涼州,遣兗州刺史朱序、江州刺史桓石秀與荊州督護桓羆遊軍沔、漢,為涼州聲援;沔,彌兗翻。又遣豫州刺史桓伊帥衆向壽陽,帥,讀曰率;下同。淮南太守劉波汎舟淮、泗,欲橈秦以救涼。橈,奴教翻。聞涼州敗沒,皆罷兵。

  • 初,哀帝減田租,畝收二升。見一百一卷隆和元年。乙巳,除度田收租之制,度,徒洛翻。王公以下,口稅米三斛,蠲在役之身。

  • 冬,十月,移淮北民於淮南。畏秦也。

  • 劉衞辰為代所逼,求救於秦,秦王堅以幽州刺史行唐公洛為北討大都督,帥幽、冀兵十萬擊代;帥,讀曰率。使幷州刺史俱難、鎮軍將軍鄧羌、尚書趙遷、李柔、前將軍朱肜、前禁將軍張蚝、蚝,七吏翻。右禁將軍郭慶帥步騎二十萬,東出和龍,西出上郡,皆與洛會,以衞辰為鄕導。洛,菁之弟也。秦主健之入關,菁有功焉。健之垂沒也,菁以逆誅。鄕,讀曰嚮。

    苟萇之伐涼州也,遣揚武將軍馬暉、建武將軍杜周帥八千騎西出恩宿,邀張天錫走路,期會姑臧。暉等行澤中,值水失期,於法應斬,有司奏徵下獄。下,遐稼翻。秦王堅曰:「水春冬耗竭,秋夏盛漲,此乃苟萇量事失宜,量,音良。非暉等罪。今天下方有事,宜宥過責功。」命暉等回赴北軍,擊索虜以自贖。代本鮮卑索頭種,故謂之索虜。索,昔各翻。衆咸以為萬里召將,非所以應速,將,卽亮翻;下同。堅曰:「暉等喜於免死,不可以常事疑也。」暉等果倍道疾驅,遂及東軍。暉等自西方回,故謂伐代之軍為東軍。

  • 十一月,己巳朔,日有食之。

  • 代王什翼犍使白部、獨孤部南禦秦兵,皆不勝,鮮卑有白部。後漢時鮮卑居白山者,最為強盛,後因曰白部。令狐德棻曰:魏氏之初,三十六部,其先伏留屯者,與魏俱起,為部落大人,遂為獨孤部。犍,居言翻。又使南部大人劉庫仁將十萬騎禦之。庫仁者,衞辰之族,什翼犍之甥也,與秦兵戰於石子嶺,石子嶺當雲中盛樂西南。新唐書曰:自夏州北渡烏水,一百二十里至可朱渾水源,又百餘里至石子嶺。庫仁大敗;什翼犍病,不能自將,乃帥諸部奔陰山之北。高車雜種盡叛,李延壽曰:高車,蓋赤狄之餘種也,北方以為高車丁零。或云:其先,匈奴甥也。其遷徙隨水草,衣皮食肉,牛羊畜產並與柔然同;唯車輪高大,輻數至多,因以為號。種,章勇翻。四面寇鈔,鈔,楚交翻。不得芻牧,什翼犍復渡漠南。復,扶又翻。聞秦兵稍退,十二月,什翼犍還雲中。

    初,什翼犍分國之半以授弟孤,事見九十六卷成帝咸康四年。孤卒,子斤失職怨望。不復得國之半,故自以為失職而怨。卒,子恤翻。世子寔及弟翰早卒,寔卒見上卷簡文帝咸安元年。寔子珪尚幼,慕容妃之子閼婆、壽鳩、紇根、地干、力真、窟咄皆長,閼,於葛翻。紇,下沒翻。窟,苦骨翻。咄,當沒翻。長,知兩翻;下同。慕容妃,燕女也。什翼犍娶燕女為妃,見九十七卷康帝建元二年。繼嗣未定。時秦兵尚在君子津,水經:河水南入雲中楨陵縣西北,又南過赤城東,又南過定襄桐過縣西。河水於二縣之間,濟有君子之名。酈道元註曰:昔漢桓帝西幸榆中,東行代地,洛陽大賈賫金貨隨帝後行,夜,迷失道,往投津長,曰子封,送之渡河。賈人卒死,津長埋之。其子尋求父喪,發冢舉尸,資貨一無所損。其子悉以金與之,津長不受。事聞於帝,曰:「君子也。」卽名其津為君子濟。在雲中城西南二百餘里。諸子每夜執兵警衞。斤因說什翼犍之庶長子寔君曰:說,輸芮翻。「王將立慕容妃之子,欲先殺汝,故頃來諸子每夜戎服,以兵遶廬帳,北狄之長,居大氈帳,環設兵衞。氈帳,漢人謂之穹廬,因曰廬帳。伺便將發耳。」伺,相吏翻。寔君信之,遂殺諸弟,幷弒什翼犍。是夜,諸子婦及部人奔告秦軍,秦李柔、張蚝勒兵趨雲中,趨,七喻翻。部衆逃潰,國中大亂。珪母賈氏以珪走依賀訥。訥,野干之子也。賀野干見上卷簡文帝咸安元年。

    秦王堅召代長史燕鳳,問其所以亂故,鳳具以狀對。堅曰:「天下之惡一也。」左傳載石祁子之言。乃執寔君及斤,至長安,車裂之。堅欲遷珪於長安,鳳固請曰:「代王初亡,羣下叛散,遺孫沖幼,莫相統攝。其別部大人劉庫仁,勇而有智,鐵弗衞辰,狡猾多變,劉衞辰本匈奴鐵弗種。李延壽曰:鐵弗,南單于苗裔。衞辰者,左賢王去卑之玄孫。北人謂[胡]父、為(衍)鮮卑母為鐵弗,因以為姓。皆不可獨任。宜分諸部為二,令此兩人統之;兩人素有深讎,其勢莫敢先發。俟其孫稍長,引而立之,是陛下有存亡繼絕之德於代,使其子子孫孫永為不侵不叛之臣,用左傳戎子駒支之言。此安邊之良策也。」堅從之。分代民為二部,自河以東屬庫仁,自河以西屬衞辰,各拜官爵,使統其衆。賀氏以珪歸獨孤部,與南部大人長孫嵩、拓跋鬱律生二子:長曰沙莫雄,次曰什翼犍。沙莫雄為南部大人,後改名仁,號為拔拔氏,生嵩。道武以嵩宗室之長,改為長孫氏。此言長孫所出,與前註略不同。元佗等皆依庫仁。行唐公洛以什翼犍子窟咄年長,長,知兩翻。遷之長安。堅使窟咄入太學讀書。

    下詔曰:「張天錫承祖父之資,藉百年之業,擅命河右,叛換偏隅。鄭康成曰:叛換,猶跋扈也。韓詩曰:叛換,武強也。索頭世跨朔北,中分區域,東賓穢貊,「穢」,當作「濊」。西引烏孫,控弦百萬,虎視雲中。爰命兩師,兩師,謂苟萇伐河西之師,行唐公洛伐代之師也。分討黠虜,黠,下八翻。役不淹歲,窮殄二兇,俘降百萬,降,戶江翻。闢土九千,五帝之所未賓,周、漢之所未至,莫不重譯來王,重,直龍翻。懷風率職。有司可速班功受爵,杜預曰:班,次也。「受」,當作「授」。戎士悉復之五歲,復,方目翻。賜爵三級。」於是加行唐公洛征西將軍,以鄧羌為幷州刺史。

    陽平國常侍慕容紹私謂其兄楷曰:「秦恃其強大,務勝不休,北戍雲中,南守蜀、漢,轉運萬里,道殣相望,左傳之言。詩云:行有死人,尚或殣之。毛氏曰:墐,路冢也。殣,音覲。說文曰:道中死人,人所覆也。又,餓殍為殣。兵疲於外,民困於內,危亡近矣。冠軍叔仁智度英拔,必能恢復燕祚,秦以慕容垂為冠軍將軍,楷、紹之叔父也。「叔仁」,當作「叔父」。冠,古玩翻。吾屬但當愛身以待時耳!」史言鮮卑窺秦,有乘釁報復之志。

    初,秦人既克涼州,議討西障氐、羌,西障,西邊也。秦王堅曰:「彼種落雜居,種,章勇翻。不相統壹,不能為中國大患,宜先撫諭,徵其租稅,若不從命,然後討之。」乃使殿中將軍張旬前行宣慰,庭中將軍魏曷飛帥騎二萬七千隨之。庭中將軍,秦所置,蓋立仗殿庭中者也。帥,讀曰率。騎,奇寄翻。曷飛忿其恃險不服,縱兵擊之,大掠而歸。堅怒其違命,鞭之二百,斬前鋒督護儲安以謝氐、羌。氐、羌大悅,降附貢獻者八萬三千餘落。降,戶江翻。雍州士族先因亂流寓河西者,皆聽還本。雍,於用翻。

    劉庫仁招撫離散,恩信甚著,奉事拓跋珪恩勤周備,不以廢興易意,常謂諸子曰:「此兒有高天下之志,必能恢隆祖業,汝曹當謹遇之。」天下之英雄,雖在童穉中,固不與羣兒同也。秦王堅賞其功,加廣武將軍,給幢麾鼓蓋。幢,直江翻。

    劉衞辰恥在庫仁之下,怒,殺秦五原太守而叛。五原,漢郡也;魏、晉省,棄其地於荒外;秦復置郡;隋、唐為豐、鹽二州。庫仁擊衞辰,破之,追至陰山西北千餘里,獲其妻子。又西擊庫狄部,徙其部落,置之桑乾川。桑乾縣,漢屬代郡,晉省。孟康曰:乾,音干。拓跋魏後置桑乾郡;唐屬朔州善陽縣界。魏收志,拓跋力微時,次南諸部有庫狄部,後改為狄氏。久之,堅以衞辰為西單于,督攝河西雜類,屯代來城。代來城,在北河西,蓋秦築以居衞辰。言自代來者居此城也。單,音蟬。

  • 是歲,乞伏司繁卒,子國仁立。為乞伏國仁乘秦亂據隴西張本。

孝武帝太元二年(丁丑、三七七年)
  • 春,高句麗、新羅、西南夷皆遣使入貢于秦。新羅,弁韓苗裔也,居漢樂浪地。杜佑曰:新羅本辰韓種,魏時為斬[新]盧國,晉、宋曰新羅。其國在百濟東南五百餘里,兼有沃沮、不耐、韓、濊地。句,如字,又音駒。麗,力知翻。使,疏吏翻。

  • 趙故將作功曹熊邈屢為秦王堅言石氏宮室器玩之盛,堅以邈為將作長史,領將作丞,晉將作大匠有丞,無長史;長史蓋秦所置。屢為,于偽翻。大脩舟艦、兵器,飾以金銀,頗極精巧。艦,戶黯翻。慕容農私言於慕容垂曰:「自王猛之死,秦之法制,日以頹靡,今又重之以奢侈,重,直用翻。殃將至矣,圖讖之言,行當有驗。大王宜結納英傑以承天意,時不可失!」垂笑曰:「天下事非爾所及!」慕容農所見,猶紹、楷也。

  • 桓豁表兗州刺史朱序為梁州刺史,鎮襄陽。

  • 秋,七月,丁未,以尚書僕射謝安為司徒,安讓不拜;復加侍中、都督揚‧豫‧徐‧兗‧青五州諸軍事。復,扶又翻。

    丙辰,征西大將軍、荊州刺史桓豁卒。冬,十月,辛丑,以桓沖都督江、荊、梁、益、寧、交、廣七州諸軍事,領荊州刺史;以沖子嗣為江州刺史。又以五兵尚書王蘊都督江南諸軍事,領徐州刺史;江南諸軍,謂晉陵諸軍也。征西司馬領南郡相謝玄為兗州刺史,領廣陵相,監江北諸軍事。桓豁為征西將軍,以玄為司馬。監,工銜翻。

    桓沖以秦人強盛,欲移阻江南,此江南卽上明也。奏自江陵徙鎮上明,晉志:上明在漢武陵郡孱陵縣界。水經註:上明城在枝江縣,其地夷敞,北據大江,江汜枝分,東入大江,縣治洲上,故以枝江為稱。杜佑曰:上明卽今江陵松滋縣西廢大明城,桓沖所築也。沖疏曰:「南平孱陵縣界,地名上明,田土膏良,可以資業軍人。在吳時樂鄕城以上四十餘里,北枕大江,西接三峽。」宋白曰:上明城,桓沖所築,在今松滋縣西。使冠軍將軍劉波守江陵,冠,古玩翻。諮議參軍楊亮守江夏。

    王蘊固讓徐州,謝安曰:「卿居后父之重,不應妄自菲薄,以虧時遇。」時遇,謂一時之恩遇也。蘊乃受命。

    初,中書郎郗超自以其父愔位遇應在謝安之右,而安入掌機權,愔優遊散地,郗愔自徐、兗二州刺史移鎮會稽。郗,丑之翻。愔,挹淫翻。散,悉亶翻。常憤邑形於辭色,由是與謝氏有隙。是時朝廷方以秦寇為憂,詔求文武良將可以鎮禦北方者,將,卽亮翻。謝安以兄子玄應詔。超聞之,歎曰:「安之明,乃能違衆舉親;玄之才,足以不負所舉。」衆咸以為不然。超曰:「吾嘗與玄共在桓公府,桓公,謂桓溫。超、玄同府,事見一百一卷哀帝興寧元年。見其使才,雖履屐間未嘗不得其任,是以知之。」履,以皮為之;屐,以木為之。屐,竭戟翻。

    玄募驍勇之士,驍,堅堯翻。得彭城劉牢之等數人。以牢之為參軍,常領精銳為前鋒,戰無不捷。時號「北府兵」,晉人謂京口為北府。謝玄破俱難等,始兼領徐州。號北府兵者,史終言之。敵人畏之。

  • 壬寅,護軍將軍、散騎常侍王彪之卒。散,悉亶翻。騎,奇寄翻。初,謝安欲增脩宮室,彪之曰:「中興之初,卽東府為宮,東府,在建康臺城之東。殊為儉陋。蘇峻之亂,成帝止蘭臺都坐,蘭臺,御史臺也。都坐,御史臺官會坐之地。坐,徂臥翻。殆不蔽寒暑,是以更營新宮。見九十四卷成帝咸和五年。比之漢、魏則為儉,比之初過江則為侈矣。今寇敵方強,豈可大興功役,勞擾百姓邪!」安曰:「宮室弊陋,後人謂人無能。」彪之曰:「凡任天下之重者,當保國寧家,緝熙政事,緝,續也;熙,廣也。鄭玄曰:緝熙,光明也。乃以脩室屋為能邪!」安不能奪其議,故終彪之之世,無所營造。

  • 十二月,臨海太守郗超卒。臨海,本會稽東部都尉治。沈約曰:前漢都尉治鄞;後漢分會稽為吳郡,疑是都尉徙治章安;孫亮太平二年,立臨海郡。初,超黨於桓氏,以父愔忠於王室,不令知之。及病甚,出一箱書授門生曰:「公年尊,我死之後,若以哀惋害寢食者,可呈此箱;不爾,卽焚之。」既而愔果哀惋成疾,惋,烏貫翻。門生呈箱,皆與桓溫往反密計。愔大怒曰:「小子死已晚矣!」遂不復哭。復,扶又翻。

孝武帝太元三年(戊寅、三七八年)
  • 春,二月,乙巳,作新宮,帝移居會稽王邸。會,工外翻。

  • 秦王堅遣征南大將軍‧都督征討諸軍事‧守尚書令‧長樂公丕、武衞將軍苟萇、尚書慕容暐帥步騎七萬寇襄陽,以荊州刺史楊安帥樊、鄧之衆為前鋒,征虜將軍始平石越帥精騎一萬出魯陽關,南陽郡魯陽縣,有魯陽關。樂,音洛。萇,仲良翻。帥,讀曰率;下同。騎,奇寄翻;下同。京兆尹慕容垂、揚武將軍姚萇帥衆五萬出南鄕,領軍將軍苟池、右將軍毛當、強弩將軍王顯帥衆四萬出武當,會攻襄陽。夏,四月,秦兵至沔北,沔,彌兗翻。梁州刺史朱序以秦無舟檝,不以為虞。虞,防也,備也。既而石越帥騎五千浮渡漢水,序惶駭,固守中城;越克其外郭,獲船百餘艘以濟餘軍。艘,蘇遭翻。長樂公丕督諸將攻中城。

    序母韓氏聞秦兵將至,自登城履行,行,下孟翻。至西北隅,以為不固,帥百餘婢及城中女丁築邪城於其內。邪,卽斜翻。及秦兵至,西北隅果潰,衆移守新城,襄陽人謂之夫人城。

    桓沖在上明擁衆七萬,憚秦兵之強,不敢進。

    丕欲急攻襄陽,苟萇曰:「吾衆十倍於敵,糗糧山積,糗,去九翻。但稍遷漢、沔之民於許、洛,塞其運道,塞,悉則翻。絕其援兵,譬如網中之禽,何患不獲,而多殺將士,急求成功哉!」丕從之。慕容垂拔南陽,執太守鄭裔,與丕會襄陽。

  • 秋,七月,新宮成;辛巳,帝入居之。

  • 秦兗州刺史彭超請攻沛郡太守戴彖辶於彭城,彖辶領沛郡太守,戍彭城。楊正衡曰:彖辶,古遁字。且曰:「願更遣重將攻淮南諸城,為征南棊劫之勢,征南,謂苻丕也,時督諸軍攻襄陽。棊劫者,以棊勢喻兵勢也。圍棊者,攻其右而敵手應之,則擊其左取之,謂之劫。東西並進,丹陽不足平也!」晉都建康,漢丹陽秣陵縣地。秦王堅從之,使都督東討諸軍事;後將軍俱難、右禁將軍毛盛、洛州刺史邵保帥步騎七萬寇淮陽、盱眙。俱,姓也。秦初以洛州刺史治陝城;晉志曰:滅燕之後,移洛州治豐陽。參考前鄧羌以洛州刺史鎮洛陽,則是時洛州刺史猶治洛陽。是後北海公重以豫州刺史及平原公暉以豫州牧鎮洛陽,洛州刺史始移治豐陽。「淮陽」,晉書‧載記作「淮陰」,當從之。淮陰、盱眙,前漢並屬臨淮郡;後漢、晉以淮陰屬廣陵。超,越之弟;保,羌之從弟也。邵羌見一百一卷海西公太和二年。從,才用翻。八月,彭超攻彭城。詔右將軍毛虎生帥衆五萬鎮姑孰以禦秦兵。

    秦梁州刺史韋鍾圍魏興太守吉挹於西城。杜佑曰:金州西城縣南九里,吉挹於峻山築壘。今其山曰魏山。

  • 九月,秦王堅與羣臣飲酒,以祕書監朱肜為正,正,酒正也。肜,余中翻。人以極醉為限。祕書侍郎趙整作酒德之歌曰:「地列酒泉,天垂酒池,九州春秋曰:曹公禁酒,孔融以書嘲之曰:天有酒旗之星,地列酒泉之郡。天文志曰:軒轅右角南二星曰酒旗,酒官之旗也。此曰天垂酒池,既曰垂矣,「池」當作「旗」。杜康妙識,儀狄先知。魏武樂府短歌行云:何以解憂?唯有杜康。註云:杜康,古之造酒者。戰國策曰:昔帝女儀狄作酒以進於禹,禹飲而甘之,遂疏儀狄,曰:後世必有以酒亡國者。紂喪殷邦,桀傾夏國,由此言之,前危後則。」紂為酒池肉林長夜之飲以亡殷。史曰,夏桀淫驕,乃放鳴條,蓋亦以酒也。前危後則,謂前人之危,後人之法則也。喪,息浪翻。夏,戶雅翻。堅大悅,命整書之以為酒戒,自是宴羣臣,禮飲而已。禮,臣侍君宴,不過三爵。

  • 秦涼州刺史梁熙遣使入西域,揚秦威德。冬,十月,大宛獻汗血馬。使,疏吏翻。宛,於元翻。秦王堅曰:「吾嘗慕漢文帝之為人,用千里馬何為!」文帝卻千里馬見十三卷元年。命羣臣作止馬之詩而反之。反則反之,何以作詩為哉!此亦好名之過也。

  • 巴西人趙寶起兵涼州,自稱晉西蠻校尉、巴郡太守。史言蜀人思晉。

  • 秦豫州刺史北海公重鎮洛陽,謀反;秦王堅曰:「長史呂光忠正,必不與之同。」卽命光收重,檻車送長安,赦之,以公就第。重,洛之兄也。
  • 十二月,秦御史中丞李柔劾奏:「長樂公丕等擁衆十萬,攻圍小城,日費萬金,久而無效,請徵下廷尉。」劾,戶槪翻,又戶得翻。下,遐稼翻。秦王堅曰:「丕等廣費無成,實宜貶戮;但師已淹時,淹,滯也,久留也。不可虛返,其特原之,令成功贖罪。」使黃門侍郎韋華持節切讓丕等,賜丕劍曰:「來春不捷,汝可自裁,勿復持面見吾也!」

  • 周虓在秦,密與桓沖書,言秦陰計;又逃奔漢中,秦人獲而赦之。虓,虛交翻。

孝武帝太元四年(己卯、三七九年)
  • 春,正月,辛酉,大赦。

  • 秦長樂公丕等得詔惶恐,乃命諸軍幷力攻襄陽。秦王堅欲自將攻襄陽,將,卽亮翻。詔陽平公融以關東六州之兵會壽春,梁熙以河西之兵為後繼。陽平公融諫曰:「陛下欲取江南,固當博謀熟慮,不可倉猝。若止取襄陽,又豈足親勞大駕乎!未有動天下之衆而為一城者,為,于偽翻。所謂『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』也!」呂氏春秋曰:以隨侯之珠彈千仞之雀,世必笑之;所用重,所要輕也。搜神記曰:隨侯行,見大蛇傷,救而治之。其後蛇含珠以報之,徑盈寸,純白,而夜光可燭堂,故歷世稱隨珠焉。梁熙諫曰:「晉主之暴,未如孫晧,江山險固,易守難攻。易,以豉翻。陛下必欲廓清江表,亦不過分命將帥,將,卽亮翻。帥,所類翻。引關東之兵,南臨淮、泗,下梁、益之卒,東出巴、峽,又何必親屈鸞輅,遠幸沮澤乎!沮,將豫翻;下濕之地曰沮。昔漢光武誅公孫述,晉武帝擒孫晧,未聞二帝自統六師,親執枹鼓,蒙矢石也。」光武用岑彭、吳漢以滅公孫述,晉武帝用王濬、王渾以平孫晧。苻融、梁熙未嘗離所鎮,皆上疏以諫。枹,音膚。堅乃止。

    詔冠軍將軍南郡相劉波帥衆八千救襄陽,波畏秦,不敢進。朱序屢出戰,破秦兵,引退稍遠,序不設備。二月,襄陽督護李伯護密遣其子送款於秦,請為內應;長樂公丕命諸軍進攻之。戊午,克襄陽,執朱序,送長安。秦王堅以序能守節,拜度支尚書;曹魏置度支尚書。度,徒洛翻。以李伯護為不忠,斬之。

    秦將軍慕容越拔順陽,晉志曰:太康中,置順陽郡;唐鄧州臨湍、菊潭二縣,古順陽地。執太守譙國丁穆。堅欲官之,穆固辭不受。堅以中壘將軍梁成為荊州刺史,配兵一萬,鎮襄陽,選其才望,禮而用之。

    桓沖以襄陽陷沒,上疏送章節,章,印也。上,時掌翻。請解職;不許。詔免劉波官,俄復以為冠軍將軍。

  • 秦以前將軍張蚝為幷州刺史。蚝,七吏翻。

  • 兗州刺史謝玄帥衆萬餘救彭城,帥,讀曰率。軍于泗口,欲遣間使報戴彖辶而不可得;間,古莧翻。部曲將田泓請沒水潛行趣彭城,趣,七喻翻。玄遣之。泓為秦人所獲,厚賂之,使云南軍已敗;泓偽許之,既而告城中曰:「南軍垂至,我單行來報,為賊所得,勉之!」秦人殺之。彭超置輜重於留城,留縣城也。自漢以來屬彭城郡。重,直用翻;下同。謝玄揚聲遣後軍將軍何謙向留城。超聞之,釋彭城圍,引兵還保輜重。戴彖辶帥彭城之衆,隨謙奔玄,超遂據彭城,考異曰:謝玄傳云「何謙進解彭城圍」,又云「於是罷彭城、下邳二戍。」帝紀及諸傳皆不言此年彭城陷沒。而十六國‧秦春秋云:「超據彭城。」又云:「超分兵下邳,留徐褒守彭城。至七月,以毛當為徐州刺史,鎮彭城,王顯為揚州,戍下邳。」是二城俱陷也。留兗州治中徐褒守之,南攻盱眙。盱眙,音吁怡。俱難克淮陰,南北對境圖曰:淮陰縣距淮五十步,北對清河口十里,進可以窺山東,內則蔽沿江,晉、宋以為重鎮。留邵保戍之。

  • 三月,壬戌,詔以「疆埸多虞,埸,音亦。年穀不登,其供御所須,事從儉約;九親供給,九親,卽九族。衆官廩俸,權可減半。凡諸役費,自非軍國事要,皆宜停省。」

  • 癸未,使右將軍毛虎生帥衆三萬擊巴中,以救魏興。巴中,卽巴郡。前鋒督護趙福等至巴西,為秦將張紹等所敗,敗,補邁翻。亡七千餘人。虎生退屯巴東。蜀人李烏聚衆二萬,圍成都以應虎生,秦王堅使破虜將軍呂光擊滅之。破虜將軍,蓋苻秦所置。夏,四月,戊申,韋鍾拔魏興,吉挹引刀欲自殺,左右奪其刀;會秦人至,執之,挹不言不食而死。秦王堅歎曰:「周孟威不屈於前,丁彥遠潔己於後,吉祖沖閉口而死,何晉氏之多忠臣也!」周虓,字孟威;丁穆,字彥遠;吉挹,字祖沖。挹參軍史穎得歸,得挹臨終手疏,詔贈益州刺史。

  • 秦毛當、王顯帥衆二萬自襄陽東會俱難、彭超攻淮南。五月,乙丑,難、超拔盱眙,執高密內史毛璪之。高密,僑國也;璪之領內史,戍盱眙。璪,子皓翻。秦兵六萬圍幽州刺史田洛于三阿,晉僑置幽、冀、青、幷四州於江北三阿,今寶應軍卽其地。去廣陵百里;朝廷大震,臨江列戍,遣征虜將軍謝石帥舟師屯涂中。涂,讀曰除。石,安之弟也。

    右衞將軍毛安之等帥衆四萬屯堂邑。秦毛當、毛盛帥騎二萬襲堂邑,安之等驚潰。兗州刺史謝玄自廣陵救三阿。丙子,難、超戰敗,退保盱眙。六月,戊子,玄與田洛帥衆五萬進攻盱眙,難、超又敗,退屯淮陰。玄遣何謙等帥舟師乘潮而上,夜,焚淮橋。秦作橋於淮水以渡兵。上,時掌翻。邵保戰死,難、超退屯淮北。玄與何謙、戴彖辶、田洛共追之,戰于君川,今盱眙縣北六里有君山。此蓋君山之川也。復大破之,復,扶又翻。難、超北走,僅以身免。謝玄還廣陵,詔進號冠軍將軍,加領徐州刺史。冠,古玩翻。

    秦王堅聞之,大怒。秋,七月,檻車徵超下廷尉,下,遐稼翻。超自殺。難削爵為民。

    以毛當為徐州刺史,鎮彭城;毛盛為兗州刺史,鎮湖陸;續漢志:湖陸,故湖陵,章帝更名。前漢志曰:王莽改曰湖陸。今按湖陸縣,漢屬山陽郡,晉分屬高平國。魏收地形志:高平縣有湖陵城。當在唐兗州任城縣界。王顯為揚州刺史,戍下邳。

    謝安為宰相,秦人屢入寇,邊兵失利,安每鎮之以和靜。其為政,務舉大綱,不為小察。時人比安於王導,而謂其文雅過之。

  • 八月,丁亥,以左將軍王蘊為尚書僕射,頃之,遷丹陽尹。蘊自以國姻,蘊,后父也。不欲在內,苦求外出,復以為都督浙江東五郡諸軍事、會稽內史。蘊先督徐州,今復督浙東。復,扶又翻。會,工外翻。
  • 是歲,秦大饑。

孝武帝太元五年(庚辰、三八O年)
  • 春,正月,秦王堅復以北海公重為鎮北大將軍,鎮薊。重謀反而不誅,復任之以方面,宜其與弟洛反也。復,扶又翻。

    二月,作教武堂於渭城,漢高帝元年,改咸陽曰新城;武帝元鼎三年,更名渭城;後漢、晉省;石勒置石安縣,苻秦復曰渭城。命太學生明陰陽兵法者教授諸將,將,卽亮翻。祕書監朱肜諫曰:「陛下東征西伐,所向無敵,四海之地,什得其八,雖江南未服,蓋不足言。是宜稍偃武事,增脩文德。乃更始立學舍,教人戰鬬之術,殆非所以馴致升平也。馴,從也,言從此而致升平也。且諸將皆百戰之餘,何患不習於兵,而更使受教於書生,非所以強其志氣也。此無益於實而有損於名,惟陛下圖之!」堅乃止。

  • 秦征北將軍、幽州刺史行唐公洛,洛以幽州刺史鎮和龍。行唐,戰國時趙邑,秦以為縣,魏、晉因之。勇而多力,能坐制奔牛,射洞犂耳;犂耳之鐵厚而堅。自以有滅代之功,滅代,見上元年。求開府儀同三司不得,由是怨憤。三月,秦王堅以洛為使持節、都督益‧寧‧西南夷諸軍事、征南大將軍、益州牧,使,疏吏翻。使自伊闕趨襄陽,泝漢而上。趨,七喻翻。上,時掌翻。洛謂官屬曰:「孤,帝室至親,洛,苻健兄子也。不得入為將相,而常擯棄邊鄙;今又投之西裔,復不聽過京師,復,扶又翻。過,古禾翻。此必有陰計,欲使梁成沈孤於漢水耳!」梁成時鎮襄陽。沈,持林翻。幽州治中平規曰:「逆取順守,湯、武是也;漢陸賈曰:湯、武逆取而順守之。因禍為福,桓、文是也。齊桓、晉文皆因兄弟爭國,得國而霸。主上雖不為昏暴,然窮兵黷武,民思有所息肩者,十室而九。若明公神旗一建,必率土雲從。今跨據全燕,地盡東海,北總烏桓、鮮卑,東引句麗、百濟,燕,於賢翻。句,音駒。麗,力知翻。控弦之士不減五十餘萬,柰何束手就徵,蹈不測之禍乎!」洛攘袂大言曰:「孤計決矣,沮謀者斬!」沮,在呂翻。於是自稱大將軍、大都督、秦王。以平規為幽州刺史,玄菟太守吉貞為左長史,菟,同都翻。遼東太守趙讚為左司馬,昌黎太守王縕為右司馬,遼西太守王琳、北平太守皇甫傑、牧官都尉魏敷等為從事中郎。漢邊郡有牧官。秦置牧官都尉。分遣使者徵兵於鮮卑、烏桓、高句麗、百濟、新羅、休忍諸國,遣兵三萬助北海公重戍薊。諸國皆曰:「吾為天子守藩,為,于偽翻。不能從行唐公為逆。」洛懼,欲止,猶豫未決。王縕、王琳、皇甫傑、魏敷知其無成,欲告之;洛皆殺之。吉貞、趙讚曰:「今諸國不從,事乖本圖,明公若憚益州之行者,當遣使奉表乞留,使,疏吏翻;下同。主上亦不慮不從。」平規曰:「今事形已露,何可中止!宜聲言受詔,盡幽州之兵,南出常山,陽平公必郊迎,因而執之,進據冀州;陽平公融以冀州牧鎮鄴,平規使洛出中山以臨鄴。總關東之衆以圖西土,天下可指麾而定也!」洛從之。夏,四月,洛帥衆七萬發和龍。帥,讀曰率;下同。

    秦王堅召羣臣謀之,步兵校尉呂光曰:「行唐公以至親為逆,此天下所共疾。願假臣步騎五萬,取之如拾遺耳。」堅曰:「重、洛兄弟,據東北一隅,兵賦全資,未可輕也。」光曰:「彼衆迫於凶威,一時蟻聚耳。若以大軍臨之,勢必瓦解,不足憂也。」堅乃遣使讓洛,使還和龍,當以幽州永為世封。洛謂使者曰:「汝還白東海王,堅本封東海王。幽州褊狹,不足以容萬乘,須王秦中以承高祖之業。苻健廟號高祖。乘,繩證翻。王,于況翻。若能迎駕潼關者,當位為上公,爵歸本國。」堅怒,遣左將軍武都竇衝及呂光帥步騎四萬討之;右將軍都貴馳傳詣鄴,都,姓;貴,名。鄭公孫閼字子都,子孫以為氏。傳,株戀翻。將冀州兵三萬為前鋒;將,卽亮翻。以陽平公融為征討大都督。

    北海公重悉薊城之衆與洛會,屯中山,有衆十萬。薊,音計。五月,竇衝等與洛戰于中山,洛兵大敗,生擒洛,送長安。北海公重走還薊,呂光追斬之。屯騎校尉石越自東萊帥騎一萬,浮海襲和龍,斬平規,幽州悉平。堅赦洛不誅,徙涼州之西海郡。漢獻帝興平二年,武威太守張雅請置西海郡於居延。

    臣光曰:夫有功不賞,有罪不誅,雖堯、舜不能為治,用漢宣帝詔而略變其文。治,直吏翻。況他人乎!秦王堅每得反者輒宥之,使其臣狃於為逆,狃,狎也。行險徼幸,徼,堅堯翻。雖力屈被擒,猶不憂死,亂何自而息哉!書曰:「威克厥愛,允濟;愛克厥威,允罔功。」書‧胤征之辭。詩云:「毋縱詭隨,以謹罔極;式遏寇虐,無俾作慝。」詩‧民勞第三章之辭。今堅違之,能無亡乎!

  • 朝廷以秦兵之退為謝安、桓沖之功,拜安衞將軍,與沖皆開府儀同三司。

  • 六月,甲子,大赦。

  • 丁卯,以會稽王道子為司徒;會,工外翻。固讓不拜。

  • 秦王堅召陽平公融為侍中、中書監、都督中外諸軍事、車騎大將軍、司隸校尉、錄尚書事;以征南大將軍、守尚書令、長樂公丕為都督關東諸軍事、征東大將軍、冀州牧。樂,音洛。堅以諸氐種類繁滋,種,章勇翻。秋,七月,分三原、九嵕、武都、汧、雍氐十五萬戶,九嵕山,在漢馮翊雲陽縣界,唐在醴泉縣。嵕,祖紅翻。汧,苦堅翻。雍,於用翻。使諸宗親各領之,散居方鎮,如古諸侯。長樂公丕領氐三千戶,以仇池氐酋射聲校尉楊膺為征東左司馬,九嵕氐酋長水校尉齊午為右司馬,各領一千五百戶,為長樂世卿。古者封建諸侯國,命卿皆世其官。堅分諸宗親散居方鎮,各以種類為世卿。樂,音洛。酋,慈由翻。長樂郎中令略陽垣敞為錄事參軍,垣,氐姓也,後隨宋武南歸,遂為累世將家。侍講扶風韋幹為參軍事,申紹為別駕。膺,丕之妻兄也;午,膺之妻父也。八月,分幽州置平州,晉書曰:按平州,禹貢冀州之域,於周為幽州界,漢屬北平郡。後漢末,公孫度自號平州牧,至孫文懿為魏所滅,因置平州,統遼東、昌黎、玄菟、帶方五郡,後還合於幽州。苻秦滅燕,復分幽州置平州。公孫淵,字文懿;唐避高祖諱,稱其字。以石越為平州刺史,鎮龍城。中書令梁讜為幽州刺史,鎮薊城。撫軍將軍毛興為都督河‧秦二州諸軍事、河州刺史,鎮枹罕。枹,音膚。長水校尉王騰為幷州刺史,鎮晉陽。河、幷二州各配氐戶三千。興、騰並苻氏婚姻,氐之崇望也。平原公暉為都督豫‧洛‧荊‧南兗‧東豫‧陽六州諸軍事、鎮東大將軍、豫州牧,鎮洛陽。秦兗州刺史鎮倉垣,南兗州鎮湖陸。又,秦初以豫州刺史鎮許昌,滅燕之後,以豫州刺史鎮洛陽,於許昌置東豫州。「陽」,當作「揚」。按後魏書‧地形志:天平初,始置陽州於宜陽。苻堅以王顯為揚州刺史,戍下邳,正屬暉所統。移洛州刺史治豐陽。苻秦初以洛州刺史鎮陝城,荊州刺史鎮豐陽。既得襄陽,以為荊州,徙洛州於豐陽。豐陽,漢上洛縣地也。宋白曰:豐陽,漢商縣地,晉泰始三年分置豐陽縣,在豐陽川。鉅鹿公叡為雍州刺史。雍,於用翻。各配氐戶三千二百。

    堅送丕至灞上,諸氐別其父兄,皆慟哭,哀感路人。趙整因侍宴,援琴而歌曰:項安世家說:伏羲作琴,長三尺六寸六分,象三百六十六日也;廣六寸,象六合也。文,上曰池,下曰宕。池,水平也。前廣後狹,象尊卑也。上圜下方,法天地也。五弦,官也。大弦,君也,寬和而溫。小弦,臣也,清廉而不亂。文王加三弦,合君臣恩也。援,于元翻。杜佑曰:世本云:琴,神農所造。琴操云:伏羲作琴,所以脩身理性,反其天真。白虎通曰:琴,禁也;禁止於邪,以正人心也。廣雅曰:文王、武王加二絃,以合君臣之恩也。揚雄琴清英曰:舜彈五絃而天下化,堯加二絃以合君臣之恩。「阿得脂,阿得脂,博勞舅父是仇綏,爾雅:鵙,伯勞。郭璞曰:伯勞似鶷鶡而大,飛不能翱翔,竦翅上下而已。廣雅曰:伯勞,一曰博勞,一名伯趙。仇綏,不知為何物。尾長翼短不能飛。遠徙種人留鮮卑,謂徙諸氐而留慕容也。種,章勇翻。一旦緩急當語誰!」堅笑而不納。語,牛倨翻。

  • 九月,癸未,皇后王氏崩。

  • 冬,十月,九真太守李遜據交州反。

  • 秦王堅以左禁將軍楊壁為秦州刺史,尚書趙遷為洛州刺史,南巴校尉姜宇為寧州刺史。苻秦於南中置南巴校尉。

  • 十一月,乙酉,葬定皇后於隆平陵。

  • 十二月,秦以左將軍都貴為荊州刺史,鎮彭城。都貴鎮襄陽。彭城誤也。

  • 置東豫州,以毛當為刺史,鎮許昌。

  • 是歲,秦王堅遣高密太守毛璪之等二百餘人來歸。毛璪之被禽,見上四年。

孝武帝太元六年(辛巳、三八一年)
  • 春,正月,帝初奉佛法,立精舍於殿內,後漢書‧姜肱傳曰:就精廬求見徵君。賢曰:精廬,卽精舍也,蓋以專精講習所業為義。今儒、釋肄業之地,通曰精舍。引諸沙門居之。尚書左丞王雅表諫,不從。雅,肅之曾孫也。王肅仕曹魏,以經學著名。武帝,肅外孫也。

  • 丁酉,以尚書謝石為僕射。

  • 二月,東夷、西域六十二國入貢于秦。

  • 夏,六月,庚子朔,日有食之。

  • 秋,七月,甲午,交趾太守杜瑗斬李遜,交州平。

  • 冬,十月,故武陵王晞卒于新安,晞徙新安,見上卷簡文帝咸安元年。追封新寧郡王,命其子遵為嗣。

  • 十一月,己亥,以前會稽內史郗愔為司空;愔固辭不起。

  • 秦荊州刺史都貴遣其司馬閻振、中兵參軍吳仲帥衆二萬寇竟陵,竟陵,侯國,前漢屬江夏郡;惠帝分立竟陵郡。桓沖遣南平太守桓石虔、衞軍參軍桓石民等帥水陸二萬拒之。帥,讀曰率。石民,石虔之弟也。十二月,甲辰,石虔襲擊振、仲,大破之,振、仲退保管城。石虔進攻之,癸亥,拔管城,據載記,石虔襲破振、仲于滶水,振、仲退保管城。又據水經,沔水逕郡縣故城南,又東,滶水注之;滶水西南注于沔,寔曰滶口。沔水又南逕石城西;城因山為固,晉竟陵郡所治也。以此考之,管城當在滶水北。獲振、仲,斬首七千級,俘虜萬人。詔封桓沖子謙為宜陽侯。以桓石虔領河東太守。沈約曰:成帝咸康三年,征西將軍庾亮以司州僑戶立南河東郡,屬荊州。五代志:南郡松滋縣,江左置河東郡。
  • 是歲,江東大饑。

孝武帝太元七年(壬午、三八二年)
  • 秦大司農東海公陽、員外散騎侍郎王皮、晉‧職官志:散騎侍郎四人,魏初與散騎常侍同置;員外散騎侍郎,晉武帝置。散,悉亶翻。騎,奇寄翻。尚書郎周虓謀反,虓,虛交翻。事覺,收下廷尉。下,遐稼翻。陽,法之子;皮,猛之子也。秦王堅問其反狀,陽曰:「臣父哀公死不以罪,法死見一百卷穆帝升平元年。臣為父復讎耳。」為,于偽翻;下嘗為同。堅泣曰:「哀公之死,事不在朕,卿豈不知之?」王皮曰:「臣父丞相,有佐命之勳,而臣不免貧賤,故欲圖富貴耳。」堅曰:「丞相臨終託卿,以十具牛為治田之資,未嘗為卿求官;治,直之翻。為,于偽翻。知子莫若父,何其明也!」周虓曰:「虓世荷晉恩,生為晉臣,死為晉鬼,復何問乎!」荷,下可翻。復,扶又翻;下同。先是,虓屢謀反叛,先,悉薦翻。左右皆請殺之;堅曰:「孟威烈士,秉志如此,豈憚死乎!殺之適足成其名耳!」皆赦,不誅,徙陽于涼州之高昌郡,徵諸晉志,河西張氏未嘗置高昌郡。苻堅之平河西也,以高昌楊幹為高昌太守。疑張氏置是郡,苻氏因之。高昌,卽漢車師後部高昌壁之地,註又見後。皮、虓于朔方之北。虓卒于朔方。卒,於恤翻。陽勇力兼人,尋復徙鄯善。及建元之末,秦國大亂,建元十九年,堅伐晉而敗,秦遂以亂。二十年,堅死,是建元十八年也。復,扶又翻。鄯,上扇翻。陽劫鄯善之相欲求東歸,鄯善王殺之。史終言之。

  • 秦王堅徙鄴銅駝、銅馬、飛廉、翁仲於長安。石虎所置於鄴者。

  • 夏,四月,堅扶風太守王永為幽州刺史。「堅」下當有「以」字。永,皮之兄也。皮凶險無行,而永清修好學,行,下孟翻。好,呼到翻。故堅用之。以陽平公融為司徒;融固辭不受。堅方謀伐晉,乃以融為征南大將軍、開府儀同三司。

  • 五月,幽州蝗生,廣袤千里。廣,古曠翻。秦王堅使散騎常侍彭城劉蘭發幽、冀、青、幷民撲除之。撲,普卜翻。

  • 秋,八月,癸卯,大赦。

  • 秦王堅以諫議大夫裴元略為巴西、梓潼二郡太守,使密具舟師。欲祖王濬之故智,順流東下而伐晉也。

  • 九月,車師前部王彌窴、鄯善王休密馱入朝于秦,窴,堂見翻。馱,堂何翻。朝,直遙翻。請為鄕導,以伐西域之不服者,鄕,讀曰嚮。因如漢法置都護以統理之。秦王堅以驍騎將軍呂光為使持節、都督西域征討諸軍事,驍,堅堯翻。騎,奇寄翻;下同。使,疏吏翻。與淩江將軍姜飛、淩江將軍,晉文王所置,以授羅憲。輕車將軍彭晃、將軍杜進、康盛等總兵十萬,杜進、康盛位至將軍,未有將軍號。鐵騎五千,以伐西域。陽平公融諫曰:「西域荒遠,得其民不可使,得其地不可食,漢武征之,得不補失。謂漢武伐之[大]宛,破樓蘭、姑師,田車師也。今勞師萬里之外,以踵漢氏之過舉,臣竊惜之。」不聽。

  • 桓沖使揚威將軍朱綽擊秦荊州刺史都貴于襄陽,焚踐沔北屯田,掠六百餘戶而還。沔,彌兗翻。

  • 冬,十月,秦王堅會羣臣于太極殿,議曰:「自吾承業,垂三十載,堅以升平元年自立,至是凡二十六年。惟年之久長,懼于不終,尚庶幾焉;乃欲疲民以逞,宜其亡也。四方略定,唯東南一隅,未霑王化。今略計吾士卒,可得九十七萬,吾欲自將以討之,將,卽亮翻。何如?」祕書監朱肜曰:「陛下恭行天罰,必有徵無戰,晉主不銜璧軍門,則走死江海,陛下返中國士民,使復其桑梓,謂永嘉之末避亂南渡之子孫也。然後回輿東巡,告成岱宗,杜佑曰:岱宗,東岳也。特謂太山為岱宗者,以其處東北,居寅丑之間,萬物終始之地,陰陽交代之所,為衆山之宗,故曰岱宗。此千載一時也。」載,子亥翻。堅喜曰:「是吾志也。」

    尚書左僕射權翼曰:「昔紂為無道,三仁在朝,武王猶為之旋師。論語:微子去之,箕子為之奴,比干諫而死。孔子曰:「殷有三仁焉。」史記:武王卽位九年,東觀兵至于盟津,諸侯不期而會者八百,皆曰:「紂可伐矣。」武王曰:「未可也。」乃還師。居二年,紂暴虐滋甚,殺王子比干,囚箕子,微子奔周。武王告諸侯曰:「殷有重罪,不可不伐!」遂滅之。朝,直遙翻。猶為,于偽翻。今晉雖微弱,未有大惡;謝安、桓沖,皆江表偉人,君臣輯睦,內外同心,以臣觀之,未可圖也!」堅嘿然良久,曰:「諸君各言其志。」

    太子左衞率石越曰:「今歲鎮守斗,福德在吳,歲,木星。鎮,土星。斗、牛、女,吳、越、揚州分。伐之,必有天殃。且彼據長江之險,民為之用,殆未可伐也!」堅曰:「昔武王伐紂,逆歲違卜。荀子曰:武王之誅紂也,東面而迎太歲。楊倞註曰:迎,謂逆太歲也。尸子曰:武王伐紂,魚辛諫曰:「歲在北方,不可北征。」武王不從。史記‧齊世家:武王將伐紂,卜龜,兆不吉,風雨暴至,羣公盡懼。唯太公強之,勸武王,武王遂行。天道幽遠,未易可知。易,以豉翻。夫差、孫晧皆保據江湖,不免於亡。今以吾之衆,投鞭於江,足斷其流,斷,丁管翻。又何險之足恃乎!」對曰:「三國之君皆淫虐無道,三國之君,謂紂、夫差、孫晧。故敵國取之,易於拾遺。易,以豉翻。今晉雖無德,未有大罪,願陛下且按兵積穀,以待其釁。」於是羣臣各言利害,久之不決。堅曰:「此所謂築舍道傍,無時可成。詩曰:如彼築室于道謀,是用不潰于成。吾當內斷於心耳!」斷,丁亂翻。

    羣臣皆出,獨留陽平公融,謂之曰:「自古定大事者,不過一二臣而已。今衆言紛紛,徒亂人意,吾當與汝決之。」對曰:「今伐晉有三難:天道不順,一也;晉國無釁,二也;我數戰兵疲,數,所角翻。民有畏敵之心,三也。羣臣言晉不可伐者,皆忠臣也,願陛下聽之。」堅作色曰:「汝亦如此,吾復何望!復,扶又翻。吾強兵百萬,資仗如山;吾雖未為令主,亦非闇劣。劣,弱也。乘累捷之勢,擊垂亡之國,何患不克,豈可復留此殘寇,使長為國家之憂哉!」漢魏相有言:恃國家之大,矜人民之衆,欲見威於敵者,謂之驕兵。兵驕者滅,其苻堅之謂歟!復,扶又翻;下復留同。融泣曰:「晉未可滅,昭然甚明。今勞師大舉,恐無萬全之功。且臣之所憂,不止於此。陛下寵育鮮卑、羌、羯,布滿畿甸,此屬皆我之深仇。太子獨與弱卒數萬留守京師,臣懼有不虞之變生於腹心肘掖,不可悔也。臣之頑愚,誠不足采;王景略一時英傑,陛下常比之諸葛武侯,諸葛亮諡武侯。獨不記其臨沒之言乎!」見上卷寧康三年。堅不聽。於是朝臣進諫者衆,堅曰:「以吾擊晉,校其強弱之勢,猶疾風之掃秋葉,而朝廷內外皆言不可,誠吾所不解也!」朝,直遙翻;下同。解,戶買翻,曉也。

    太子宏曰:「今歲在吳分,分,扶問翻。又晉君無罪,若大舉不捷,恐威名外挫,財力內竭,此羣下所以疑也!」堅曰:「昔吾滅燕,亦犯歲而捷,天道固難知也。秦滅六國,六國之君豈皆暴虐乎!」

    冠軍、京兆尹慕容垂言於堅曰:冠軍,卽冠軍將軍也。晉書‧載記所書,率書將軍號而不繫將軍;通鑑因之。冠,古玩翻。「弱倂於強,小倂於大,此理勢自然,非難知也。以陛下神武應期,威加海外,虎旅百萬,韓、白滿朝,韓、白,謂韓信、白起。言秦多良將也。而蕞爾江南,蕞,徂外翻,小也。獨違王命,豈可復留之以遺子孫哉!復,扶又翻。遺,于季翻。詩云:『謀夫孔多,是用不集。』詩‧小旻之辭。陛下斷自聖心足矣,斷,丁亂翻。何必廣詢朝衆!晉武平吳,所仗者張、杜二三臣而已,若從朝衆之言,豈有混壹之功!」謂張華、杜預也。事見八十卷武帝咸寧五年。朝,直遙翻。堅大悅曰:「與吾共定天下者,獨卿而已。」賜帛五百匹。

    堅銳意欲取江東,寢不能旦。陽平公融諫曰:「『知足不辱,知止不殆。』老子‧德經‧立戒篇之辭。自古窮兵極武,未有不亡者。且國家本戎狄也,正朔會不歸人。會,要也,言大要中國正朔相傳,不歸夷狄也。江東雖微弱僅存,然中華正統,天意必不絕之。」堅曰:「帝王曆數,豈有常邪,惟德之所在耳!劉禪豈非漢之苗裔邪,終為魏所滅。汝所以不如吾者,正病此不達變通耳!」

    堅素信重沙門道安,道安在襄陽,堅破襄陽,輿而致之。羣臣使道安乘間進言。間,古莧翻。十一月,堅與道安同輦遊于東苑,堅曰:「朕將與公南遊吳、越,泛長江,臨滄海,不亦樂乎!」樂,音洛。安曰:「陛下應天御世,居中土而制四維,自足比隆堯、舜;何必櫛風沐雨,經略遐方乎!且東南卑濕,沴氣易構,沴,音戾。五行之氣相剋勝則為沴氣。虞舜遊而不歸,大禹往而不復,虞舜南巡狩,崩于蒼梧之野。禹東巡狩,至于會稽而崩。何足以上勞大駕也!」堅曰:「天生烝民而樹之君,使司牧之,朕豈敢憚勞,使彼一方獨不被澤乎!被,皮義翻。必如公言,是古之帝王皆無征伐也!」道安曰:「必不得已,陛下宜駐蹕洛陽,遣使者奉尺書於前,諸將總六師於後,彼必稽首入臣,不必親涉江、淮也。」稽,音啓。堅不聽。

    堅所幸張夫人諫曰:「妾聞天地之生萬物,聖王之治天下,治,直之翻。皆因其自然而順之,故功無不成。是以黃帝服牛乘馬,因其性也;言因牛馬之性,故可引重而致遠。禹濬九川,障九澤,因其勢也;言因高下之勢,故可滌源而陂澤。后稷播殖百穀,因其時也;因天時而播殖,則百穀成。湯、武帥天下而攻桀、紂,因其心也;因人心而用兵,則天下服。帥,讀曰率。皆有因則成,無因則敗。今朝野之人皆言晉不可伐,陛下獨決意行之,妾不知陛下何所因也。書曰:『天聰明自我民聰明,』書‧皋陶謨之辭。天猶因民,而況人乎!妾又聞王者出師,必上觀天道,下順人心。今人心既不然矣,請驗之天道。諺云:『雞夜鳴者不利行師,犬羣嘷者宮室將空,嘷,戶刀翻。兵動馬驚,軍敗不歸。』自秋、冬以來,衆雞夜鳴,羣犬哀嘷,廐馬多驚,武庫兵器自動有聲,此皆非出師之祥也。」堅曰:「軍旅之事,非婦人所當預也!」

    堅幼子中山公詵最有寵,亦諫曰:「臣聞國之興亡,繫賢人之用捨。今陽平公,國之謀主,而陛下違之,晉有謝安、桓沖,而陛下伐之,臣竊惑之!」堅曰:「天下大事,孺子安知!」

  • 秦劉蘭討蝗,經秋冬不能滅。十二月,有司奏徵蘭下廷尉。下,遐稼翻。秦王堅曰:「災降自天,非人力所能除,此由朕之失政,蘭何罪乎!」

    是歲,秦大熟,上田畝收七十石,下者三十石,蝗不出幽州之境,不食麻豆,上田畝收百石,下者五十石。物反常為妖。蝗之為災尚矣,蝗生而不食五穀,妖之大者也。農人服田力穡,至於有秋,自古以來,未有畝收百石、七十石之理,而畝收五十石、三十石,亦未之聞也。使其誠有之,又豈非反常之大者乎!使其無之,則州縣相與誣飾以罔上,亦不祥之大者也,秦亡宜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