資治通鑑
   卷十四 【漢紀六】

起閼逢困敦(甲子),盡重光協洽(辛未),凡八年。

孝文皇帝前三年(甲子、前一七七年)
  • 冬,十月,丁酉晦,日有食之。
  • 十一月,丁卯晦,日有食之。
  • 詔曰:「前遣列侯之國,事見上卷上年。或辭未行。丞相,朕之所重,其為朕率列侯之國!」為,于僞翻。十二月,免丞相勃,遣就國。乙亥,以太尉灌嬰為丞相;罷太尉官,屬丞相。漢承秦制,以丞相、太尉、御史大夫為三公。今周勃自丞相罷就國,灌嬰自太尉為丞相,因罷太尉官;蓋三公不必備之意,且兵柄難以輕屬也。
  • 夏,四月,城陽景王章薨。《諡法》:由義而濟曰景;耆意大慮曰景;布義行剛曰景。
  • 初,趙王敖獻美人於高祖,得幸,有娠。娠,音身。及貫高事發,見十二卷高祖九年。美人亦坐繫河內。美人母弟趙兼因辟陽侯審食其言呂后;食其,音異基。呂后妬,弗肯白。美人已生子,恚,卽自殺。恚,於避翻。吏奉其子詣上,上悔,名之曰長,令呂后母之,而葬其母眞定。後封長為淮南王。見十二卷高祖十一年。

    淮南王蚤失母,常附呂后,故孝惠、呂后時得無患;而常心怨辟陽侯,以為不彊爭之於呂后,使其母恨而死也。及帝卽位,淮南王自以最親,時高祖諸子惟帝及長在,故自以為最親。驕蹇,數不奉法;驕蹇,謂不順也。數,所角翻。上常寬假之。是歲,入朝,朝,直遙翻。從上入苑囿獵,與上同車,常謂上「大兄」。王有材力,能扛鼎。扛,音江;舉也。乃往見辟陽侯,自袖鐵椎椎辟陽侯,令從者魏敬剄之;從,才用翻。剄,古頂翻。馳走闕下,肉袒謝罪。帝傷其志為親,故赦弗治。為,于僞翻。治,直之翻。當是時,薄太后及太子、諸大臣皆憚淮南王。淮南王以此,歸國益驕恣,出入稱警蹕,稱制擬於天子。袁盎諫曰:「諸侯太驕,必生患。」上不聽。為淮南王謀反廢張本。
  • 五月,匈奴右賢王入居河南地,右賢王,匈奴貴王也,居西方,直上郡以西,接氐、羌。師古曰:北地郡之北、黃河之南,卽白羊王所居。余謂其地在北河之南,蒙恬所收,衞青所奪,皆是地也。侵盜上郡保塞蠻夷,殺掠人民。上幸甘泉。蔡邕曰:天子車駕所至,臣民以為僥倖,故曰幸。見令、長、三老、官屬,親臨軒作樂,賜以酒、食、帛、葛、越巾、佩帶之屬;民爵有級數;或賜田租之半;故因謂之幸也。師古曰:甘泉宮在雲陽,本秦林光宮。《括地志》:在雍州雲陽縣西北三十八里。《元和郡國志》:雲陽縣西北三十八里有車箱阪,縈紆曲折,財通單軌,上阪卽平原宏敞。甘泉宮之地亦曰車盤嶺。沈[宋]敏求《長安志》:雲陽磨石嶺,山有甘泉。遣丞相灌嬰發車騎八萬五千,詣高奴擊右賢王;發中尉材官屬衞將軍,軍長安。此中尉所掌材官士也。觀此,益足以明二年罷衞將軍軍,衞將軍之官本不罷也。右賢王走出塞。
  • 上自甘泉之高奴,因幸太原,見故羣臣,皆賜之;復晉陽、中都民三歲租。班《志》,晉陽、中都二縣皆屬太原郡。高帝十一年,立帝為代王,都晉陽。如淳《註》曰:《文紀》言都中都,又,帝復晉陽、中都二歲,似遷都於中都也。《括地志》:中都故城,在汾州平遙縣西南十三里。宋白曰:漢文帝為代王,都中都,故介休縣東南中都城也。《史記·諸侯年表》:高帝十年,封子恒為代王,都中都。復,方目翻。留游太原十餘日。
  • 初,大臣之誅諸呂也,朱虛侯功尤大,大臣許盡以趙地王朱虛侯,盡以梁地王東牟侯。王,子況翻;下以義推。及帝立,聞朱虛、東牟之初欲立齊王,事見上卷呂后八年。故絀其功,絀,敕律翻,貶下也。及王諸子,乃割齊二郡以王之。興居自以失職奪功,頗怏怏;聞帝幸太原,以為天子且自擊胡,遂發兵反。帝聞之,罷丞相及行兵皆歸長安,行兵,行擊匈奴之兵也。以棘蒲侯柴武為大將軍,將四將軍、十萬衆擊之;祁侯繒賀為將軍,軍滎陽。應劭曰:棘蒲,卽常山平棘縣。師古非之。余據《靳歙傳》,則棘蒲,趙地也,在安陽以東。宋白曰:棘蒲,春秋時晉邑,漢初為棘蒲,後改為平棘。蓋亦本應說也。《班志》,祁縣屬太原郡,晉大夫賈辛邑。《括地志》:幷州祁縣城是也。柴武、繒賀,皆高帝功臣。《姓譜》:柴姓,高柴之後。繒,亦姓也,以國為氏。《國語》云:申、繒方強。韋昭《注》:繒出於姒姓。秋,七月,上自太原至長安。詔:「濟北吏民,兵未至先自定及以軍城邑降者,皆赦之,復官爵;與王興居去來者,赦之。」師古曰:雖始與興居共反,今棄之去而來降者亦赦之。貢父曰:高帝詔曰:「與綰居去來歸者赦之」,今此文當云:「與王興居居去來者赦之」,蓋脫一「居」字也。余謂貢父說是。濟,子禮翻。降,戶江翻。八月,濟北王興居兵敗,自殺。
  • 初,南陽張釋之為騎郎,秦置南陽郡,漢因之。郎屬郎中令,掌守門戶,出充車騎。郎中有車、騎、戶三將,主車曰車郎,主騎曰騎郎,主戶衞曰戶郎,皆以中郎將主之。騎,奇寄翻。十年不得調,調,徒釣翻,選也。欲免歸。袁盎知其賢而薦之,為謁者僕射。班《表》:謁者掌賓讚受事,秩比六百石;有僕射,秩比千石。應劭曰:謁,請也,白也。僕,主也。《漢官儀》曰:僕射,秦官也。僕,主也;古者主武事,每官必有主射者以督課之。

    釋之從行,登虎圈,上問上林尉諸禽獸簿。虎圈,養虎之所,在上林。圈,求遠翻。班《表》:有令,有八丞、十二尉;武帝以後屬水衡都尉。禽獸簿,謂簿錄禽獸之大數也。十餘問;尉左右視,盡不能對。蓋帝問之而不能對,故倉皇失措而左右視也。師古曰:視其屬官,盡不能對;非也。虎圈嗇夫從旁代尉對。上所問禽獸簿甚悉,欲以觀其能;師古曰:能,謂材也。能,本獸名,形似羆,足似鹿,為物堅中而強力,故人之有賢材者皆謂之能。口對響應,無窮者。虎圈嗇夫,掌虎圈之吏也。悉,詳盡也。響應者,如響應聲,言其捷也。帝曰:「吏不當若是邪!尉無賴。」言其才無足恃賴也。《援神契》曰:蝟多賴,故不使超揚。賴,才也。《孟子》:富歲子弟多賴。朱子曰:賴,藉也。乃詔釋之拜嗇夫為上林令。釋之久之前,曰:「陛下以絳侯周勃何如人也?」上曰:「長者也。」長,知兩翻。又復問:「東陽侯張相如何如人也?」班《志》,東陽縣屬臨淮郡。上復曰:「長者。」復,扶又翻。釋之曰:「夫絳侯、東陽侯稱為長者,此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,豈效此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!晉灼曰:喋,音牒。且秦以任刀筆之吏,師古曰:刀,所以削書也;古者用簡牒,故吏皆以刀筆自隨也。《揚子》曰:刀不利,筆不銛。《說文》:楚謂之聿,吳謂之不律,燕謂之弗,秦謂之筆。《釋名》:筆,述也;述事而書之也。爭以亟疾苛察相高,亟,居力翻,急也。其敝,徒文具而無實,不聞其過,陵遲至於土崩。師古曰:陵,丘陵也;陵遲,言如丘陵之逶遲稍卑下也。又曰陵夷。夷,平也;言其頹替若丘陵之漸平也。今陛下以嗇夫口辨而超遷之,臣恐天下隨風而靡,爭為口辯而無其實。夫下之化上,疾於景響,舉錯不可不審也!」錯,七故翻;後以義推。帝曰:「善!」乃不拜嗇夫。上就車,召釋之參乘。乘,繩證翻。徐行,問釋之秦之敝,具以質言。如淳曰:質,誠也。至宮,上拜釋之為公車令。

    頃之,太子與梁王共車入朝,不下司馬門。於是釋之追止太子、梁王,無得入殿門,遂劾「不下公門,不敬,」奏之。班《表》:公車令屬衞尉。《漢官儀》:公車司馬令掌殿司馬門。如淳曰:《宮衞令》:諸出入殿門、公車司馬門者,皆下;不如令者,罰金四兩。程大昌曰:《通典》衞尉公車令曰:胡廣云:諸門各陳屯夾道,其旁設兵以示威武,交節立戟以遮訶出入。劾,戶槪翻,又戶得翻。薄太后聞之;帝免冠,謝教兒子不謹。薄太后乃使使承詔赦太子、梁王,然後得入。帝由是奇釋之,拜為中大夫;中大夫掌論議,屬郎中令,其位在太中大夫之下,諫大夫之上。武帝太初元年,更名中大夫曰光祿大夫,秩比二千石;太中大夫秩比千石如故。至《後漢志》有光祿大夫、太中大夫、中散大夫、諫議大夫。胡廣曰:光祿大夫,本為中大夫,武帝元狩五年置,為光祿大夫、諫大夫,世祖中興,以為諫議大夫。又有太中、中散大夫。此四等,於古皆為天子之下大夫,視列國之上卿。頃之,至中郎將。

    從行至霸陵,上謂羣臣曰:「嗟乎!以北山石為椁,用紵絮斮陳漆其間,師古曰:美石出京師北山,今宜州石是。斮絮以漆著其間也。紵,竹呂翻。康曰:紵,檾屬;細者為絟,麤者為紵。陸璣《草木疏》曰:紵,亦麻也。科生數十莖,宿根在地中,至春自生,不歲種也。荊、揚之間,一歲三收;今官園種之,歲再刈。刈便生剝之,以鐵若竹挾之,表厚皮自脫,但得其裹韌如筋者,謂之徽紵。今南越紵布皆用此麻。檾,口穎翻。斮,側略翻。豈可動哉!」左右皆曰:「善!」釋之曰:「使其中有可欲者,雖錮南山猶有隙;使其中無可欲者,雖無石槨,又何戚焉!」錮,音固;冶銅鑄塞以為固也。師古曰:有可欲,謂多藏金玉而厚葬之,人皆欲發取之也,是有間隙也;無可欲,謂不寘器備而薄葬,人無欲攻掘取之者,故無憂戚也。帝稱善。

    是歲,釋之為廷尉。上行出中渭橋,張晏曰:中渭橋,在渭橋中路。臣瓚曰:中渭橋,兩岸之中。《索隱》曰:張晏、臣瓚之說皆非也。按今渭橋有三所:一所在城西北咸陽路,曰西渭橋;一所在城東北高陵路,曰東渭橋;其中渭橋在長安故城之北。有一人從橋下走,乘輿馬驚;乘,繩證翻。於是使騎捕之,屬廷尉。屬,之欲翻;下同。釋之奏當:「此人犯蹕,當罰金。」崔浩曰:奏當,謂處其罪也。《索隱》曰:按《百官志》云:廷尉掌平刑罰、奏當,一應郡國讞疑罪,皆處當以報之也。如淳曰:蹕,止行人。《乙令》:蹕先至而犯者,罰金四兩。上怒曰:「此人親驚吾馬;馬賴和柔,令他馬,固不敗傷我乎!而廷尉乃當之罰金!」釋之曰:「法者,天下公共也。今法如是;更重之,是法不信於民也。且方其時,上使使誅之則已。今已下廷尉;下,遐嫁翻。廷尉,天下之平也,壹傾,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,民安所錯其手足!錯,七故翻。唯陛下察之!」上良久曰:「廷尉當是也。」

    其後人有盜高廟坐前玉環,得;得,言捕得也。坐,徂臥翻。帝怒,下廷尉治。釋之按「盜宗廟服御物者」為奏當棄市。上大怒曰:「人無道,乃盜先帝器!吾屬廷尉者,欲致之族;而君以法奏之,《索隱》曰:謂依律而斷也。屬,之欲翻。非吾所以共承宗廟意也。」共,讀曰恭。釋之免冠頓首謝曰:「法如是,足也。且罪等,然以逆順為差。如淳曰:罪等,俱死罪也。盜玉環不若長陵土之逆。仲馮曰:此等,讀如等級之等,言凡罪之等差。今盜宗廟器而族之,有如萬分一,假令愚民取長陵一抔土,長陵,高祖陵也。張晏曰:不欲指言,故以取土喻之也。師古曰:抔,謂以手掬之也。抔,步侯翻。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?」帝乃白太后許之。
文帝前四年(乙丑、前一七六年)
  • 冬,十二月,潁陰懿侯灌嬰薨。
  • 春,正月,甲午,以御史大夫陽武張蒼為丞相。班《志》:陽武縣屬河南郡。蒼好書,博聞,尤邃律曆。好,呼到翻。
  • 上召河東守季布,河東本韓、魏之地,秦置郡。欲以為御史大夫。有言其勇、使酒、難近者;應劭曰:使酒,酗酒也。師古曰:言因酒霑洽而使氣也。近,謂附近天子而為大臣。近,其靳翻。至,留邸一月,見罷。師古曰:旣引見而罷令還郡也。貢父曰:見罷,猶言見逐、見棄耳,非引見也。季布因進曰:「臣無功竊寵,待罪河東,陛下無故召臣,此人必有以臣欺陛下者。師古曰:謂妄言其賢,故云欺也。今臣至,無所受事,罷去,此人必有毀臣者。夫陛下以一人之譽而召臣,以一人之毀而去臣,譽,音余。去,羌呂翻。臣恐天下有識聞之,有以闚陛下之淺深也!」上默然,慚,良久曰:「河東,吾股肱郡,故特召君耳。」
  • 上議以賈誼任公卿之位。大臣多短之曰:「洛陽之人,年少初學,少,詩照翻。專欲擅權,紛亂諸事。」於是天子後亦疏之,不用其議,以為長沙王太傅。長沙王,吳差也。漢制:諸侯王國有太傅輔王。疏,與疎同。
  • 絳侯周勃旣就國,每河東守、尉行縣至絳,漢承秦制,郡有守,有尉;守掌治其郡,尉掌佐守典武職甲卒。行縣,循行屬縣也。行,下孟翻。勃自畏恐誅,常被甲,令家人持兵以見之。被,皮義翻。其後人有上書告勃欲反,下廷尉;上,時掌翻。下,遐嫁翻。廷尉逮捕勃,治之。勃恐,不知置辭;師古曰:置,立也。辭,對獄之辭。吏稍侵辱之。勃以千金與獄吏,吏乃書牘背示之曰:牘,木簡也,以書獄辭。李奇曰:牘,吏所執簿。韋昭曰:牘,版也。《索隱》曰:簿,卽牘也;故《魏志》「秦宓以簿擊頰」,卽亦簡牘之類也。「以公主為證。」公主者,帝女也,勃太子勝之尚之。韋昭曰:尚,奉也,不敢言娶也。薄太后亦以為勃無反事。帝朝太后,太后以冒絮提帝曰:應劭曰:冒絮,陌頟絮也。如淳曰:太后恚怒,遭得左右物提之也。晉灼曰:《巴蜀異物志》謂頭上巾為冒絮。師古曰:冒,覆也;老人所以覆其頭。提,擊之也。提,徒計翻;《索隱》音抵,擲也。「絳侯始誅諸呂,綰皇帝璽,綰,烏版翻。將兵於北軍;不以此時反,今居一小縣,顧欲反邪!」帝旣見絳侯獄辭,乃謝曰:「吏方驗而出之。」於是使使持節赦絳侯,復爵邑。絳侯旣出,曰:「吾嘗將百萬軍,然安知獄吏之貴乎!」
  • 作顧成廟。服虔曰:顧成廟,在長安城南;還顧見城,故名之。應劭曰:帝自為廟,制度卑狹,若顧望而成,猶文王靈臺不日成之,故曰顧成也。如淳曰:身存而為廟,若周之顧命也。景帝廟號德陽,武帝廟號龍淵,昭帝廟號徘徊,宣帝廟號樂游,元帝廟號長壽,成帝廟號陽池。師古曰:以還顧見城,於義無取;又,書本不作城郭字。應說近之。
文帝前五年(丙寅、前一七五年)
  • 春,二月,地震。
  • 初,秦用半兩錢,秦半兩錢,重如其文。高祖嫌其重,難用,更鑄莢錢。更,工衡翻;下同。如淳曰:如榆莢也。莢,音頰。杜佑曰:莢錢,如榆莢,重一銖,半徑五分,文曰「漢興」,卽應劭所謂五分錢。於是物價騰踊,米至石萬錢。夏,四月,更造四銖錢;應劭曰:文帝以五分錢太輕小,更作四銖錢,文亦曰「半兩」,今民間半兩錢最輕小者是也。除盜鑄錢令,使民得自鑄。

    賈誼諫曰:「法使天下公得雇租鑄銅、錫為錢,師古曰:雇租,謂雇傭之直,或租其本。敢雜以鉛、鐵為他巧者,其罪黥。然鑄錢之情,非殽雜為巧,則不可得贏;師古曰:殽,謂亂雜也;不得贏,謂無餘利也;言不雜鉛、鐵則無利也。殽,音爻。而殽之甚微,為利甚厚。師古曰:微,謂精妙也;言殽雜鉛、鐵,其術精妙,不可覺知,而得利甚厚,故令人輕犯姦而不可止也。余謂微,細也;言姦民殽雜鉛、鐵,其所費甚微,而得利甚厚也。夫事有召禍而法有起姦;今令細民人操造幣之勢,師古曰:操,持也;人人皆得鑄錢也。操,千高翻。各隱屛而鑄作,屛,必郢翻,蔽也;言各自隱蔽而鑄錢也。因欲禁其厚利微姦,雖黥罪日報,其勢不止。蘇林曰:報,論。余據《張湯傳》有訊、鞫、論、報,《嚴延年傳》有報囚,師古《註》皆以為論奏獲報。原父《註》則謂報者為斷決囚,若今有司書囚罪,長吏判準斷,是也。乃者,民人抵罪多者一縣百數,及吏之所疑搒笞奔走者甚衆。搒,音彭。夫縣法以誘民使入陷阱,縣,讀曰懸。師古曰:懸,謂開立之。師古曰:阱,穿地以陷獸也。阱,才性翻。孰多於此!又民用錢,郡縣不同:或用輕錢,百加若干;應劭曰:時錢重四銖;法錢百文,賞重一斤十六銖;輕則以錢足之若干枚令滿平也。師古曰:若干,且設數之言也。干,猶箇也,謂當如此箇數也。而胡廣云:若,順也;干,求也;當順所求而與之矣。或用重錢,平稱不受。應劭曰:用重錢則平稱有餘,不能受也。臣瓚曰:秦錢重半兩,漢初鑄莢錢,文帝更鑄四銖錢。秦錢與莢錢皆當廢,而故與四銖並行。民以其見廢,故用輕錢則百加若干;用重錢則雖一當一猶復不受;是以郡縣不同也。師古曰:應說是也。稱,尺孕翻。法錢不立:師古曰:依法之錢也。吏急而壹之乎?則大為煩苛而力不能勝;縱而弗呵乎?則市肆異用,錢文大亂;苟非其術,何鄕而可哉!今農事棄捐而采銅者日蕃,勝,音升。鄕,讀曰嚮。蕃,扶元翻。釋其耒耨,冶鎔炊炭;姦錢日多,五穀不為多。言民棄其農而冶銅炊炭,故五穀不為多。為,于僞翻。善人怵而為姦邪,愿民陷而之刑戮;刑戮將甚不詳,柰何而忽!怵,先律翻,又音黜,誘也;言動心於為姦邪也。愿,謹也。師古曰:詳,平也。忽,忽忘也。國知患此,吏議必曰『禁之』。禁之不得其術,其傷必大。令禁鑄錢,則錢必重;師古曰:令,謂法令也。重則其利深,盜鑄如雲而起,棄市之罪又不足以禁矣。姦數不勝而法禁數潰,銅使之然也。數,所角翻。銅布於天下,其為禍博矣,故不如收之。」賈山亦上書諫,以為:「錢者,亡用器也,亡,與無通。而可以易富貴。富貴者,人主之操柄也;令民為之,是與人主共操柄,不可長也。」上不聽。操,千高翻。長,知兩翻。

    是時,太中大夫鄧通方寵幸,上欲其富,賜之蜀嚴道銅山,使鑄錢。班《志》,嚴道屬蜀郡。《括地志》:雅州榮經縣北三里有銅山,卽鄧通得賜銅山鑄錢者也。唐榮經,卽漢嚴道也。吳王濞有豫章銅山,豫章,秦鄣郡地,高帝分置豫章郡。招致天下亡命者以鑄錢;東煑海水為鹽;以故無賦而國用饒足。史言吳以彊富致叛。於是吳、鄧錢布天下。
  • 初,帝分代為二國;事見上卷二年。立皇子武為代王,參為太原王。是歲,徙代王武為淮陽王;以太原王參為代王,盡得故地。故代國之地。
文帝前六年(丁卯、前一七四年)
  • 冬,十月,桃、李華。華,讀如花。
  • 淮南厲王長自作法令行於其國,逐漢所置吏,請自置相、二千石;王國自相至內史、中尉皆吏二千石,漢為置之,餘得自置。今長驕橫,逐漢所置吏而請自置之。帝曲意從之。又擅刑殺不辜及爵人至關內侯;關內侯,爵第十九。爵自上出,非侯王所擅。數上書不遜順。數,所角翻。帝重自切責之,師古曰:重,難也。乃令薄昭與書風諭之,引管、蔡及代頃王、濟北王興居以為儆戒。周公誅管叔、蔡叔。代頃王,高祖兄仲也。《諡法》:甄心動懼曰頃;敏以敬愼曰頃。廢為侯事見十一卷高祖七年。興居事見上三年。風,讀曰諷。頃,音傾。

    王不說,說,讀曰悅。令大夫但、士伍開章等七十人開,姓也。《姓譜》:衞公子開方之後。與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謀以輦車四十乘反谷口;師古曰:輦車,古人輓行以載兵器也。谷口在長安北,處多險阻。班《志》,谷口縣屬左馮翊。《括地志》:谷口故城,在雍州醴泉縣東北四十里。乘,繩證翻。令人使閩越、匈奴。事覺,有司治之;使,疏吏翻;下以義推。使使召淮南王。王至長安,丞相張蒼、典客馮敬行御史大夫事,與宗正、廷尉奏:「長罪當棄市。」制曰:「其赦長死罪,廢,勿王;徙處蜀郡嚴道邛郵。」邛郵,置名。師古曰:郵,行書之舍。余據班《志》,嚴道有邛來山,邛水所出,蓋於其地置郵驛也。杜佑曰:邛州臨邛縣南有邛來山,在雅州百丈縣。嚴道,今雅州。宋白曰:秦滅楚,徙嚴王之族以實此地,故曰嚴道。勿王,于況翻。處,昌呂翻。邛,渠容翻。郵,音尤。盡誅所與謀者。載長以輜車,令縣以次傳之。傳,直戀翻;下同。

    袁盎諫曰:「上素驕淮南王,弗為置嚴傅、相,為,于僞翻。相,息亮翻。以故致此。淮南王為人剛,今暴摧折之,臣恐卒逢霧露病死,卒,讀曰猝,又音子恤翻,終也。陛下有殺弟之名,柰何?」上曰:「吾特苦之耳,今復之。」師古曰:暫困苦之,令其自悔,卽追還也。

    淮南王果憤恚不食死。縣傳至雍,班《志》,雍縣屬抹風。雍,於用翻。雍令發封,以死聞。輜車有封,前此所經縣傳莫敢發;至雍,令乃發之。上哭甚悲,謂袁盎曰:「吾不聽公言,卒亡淮南王!卒,子恤翻。今為柰何?」盎曰:「獨斬丞相、御史以謝天下乃可。」上卽令丞相、御史逮考諸縣傳送淮南王不發封餽侍者,皆棄市;以列侯葬淮南王於雍,置守冢三十戶。
  • 匈奴單于遺漢書曰:「前時,皇帝言和親事,稱書意,合歡。遺,于季翻;下同。師古曰:稱,副也;言與所遺書意相副,而共結歡親。稱,尺證翻;下同。漢邊吏侵侮右賢王;右賢王不請,聽後義盧侯難支等計,《索隱》曰:難支,匈奴將名也。與漢吏相距。絕二主之約,離兄弟之親,故罰右賢王,使之西求月氏擊之。以天之福,吏卒良,馬力強,以夷滅月氏,盡斬殺、降下,定之;氏,音支。降,戶江翻。樓蘭、烏孫、呼揭樓蘭國,在西域之東垂,後曰鄯善。自武帝開河西之後,地最近漢,當白龍堆之道。烏孫國,治赤谷城。師古曰:烏孫於西域諸戎,其形最異,今之胡人,青眼,赤須,狀類獼猴,是其種也。《史記正義》:呼揭國,在瓜州西北。余據班《史》,匈奴北服丁零、呼揭之國。宣帝時,匈奴乖亂,其西方呼揭王自立為呼揭單于。《西域傳》,呼揭不在三十六國之數,而烏孫國東與匈奴接,則呼揭蓋在烏孫之東、匈奴西北也。師古曰:揭,丘例翻;《索隱》其列翻;《正義》音犂。及其旁二十六國,皆已為匈奴,諸引弓之民《釋名》曰:弓,穹也;張之穹穹然也。幷為一家,北州以定。願寢兵,休士卒,養馬,除前事,復故約,以安邊民。皇帝卽不欲匈奴近塞,則且詔吏民遠舍。」近,其靳翻。帝報書曰:「單于欲除前事,復故約,朕甚嘉之!此古聖王之志也。漢與匈奴約為兄弟,所以遺單于甚厚;倍約、離兄弟之親者,常在匈奴。倍,蒲妹翻。然右賢王事已在赦前,單于勿深誅!單于若稱書意,明告諸吏,使無負約,有信,敬如單于書。」

    後頃之,冒頓死,子稽粥立,稽,音雞。粥,音育。號曰老上單于。老上單于初立,帝復遣宗室女翁主為單于閼氏,復,扶又翻。閼氏,音煙支。使宦者燕人中行說傅翁主。中行,姓;說,名。中行本出荀氏,晉荀林父將中行,因以為氏。行,戶江翻。說,讀曰悅。說不欲行,漢強使之。強,其兩翻。說曰:「必我也,為漢患者!」言為漢患者必我也。史倒其文,因當時語。中行說旣至,因降單于,單于甚親幸之。

    初,匈奴好漢繒絮、食物。繒,帛也;絮,綿也。好,呼到翻;下同。中行說曰:「匈奴人衆不能當漢之一郡,然所以強者,以衣食異,無仰於漢也。今單于變俗,好漢物;漢物不過什二,則匈奴盡歸於漢矣。」師古曰:言漢費物十分之二,則匈奴之衆將盡歸於漢矣。其得漢繒絮,以馳草棘中,衣袴皆裂敝,以示不如旃裘之完善也;得漢食物,皆去之,去,丘呂翻,棄也。以示不如湩酪之便美也。湩,竹用翻,又都奉翻,乳汁也。酪,盧各翻,以乳為之。於是說教單于左右疏記,以計課其人衆、畜牧。其遺漢書牘及印封,皆令長大,倨傲其辭,遺,于季翻。自稱「天地所生、日月所置、匈奴大單于。」

    漢使或訾笑匈奴俗無禮義者,訾,將此翻,毀也。中行說輒窮漢使曰:「匈奴約束徑,易行;易,以豉翻。君臣簡,可久;一國之政,猶一體也。故匈奴雖亂,必立宗種。種,章勇翻。今中國雖云有禮義,及親屬益疏則相殺奪,以至易姓,皆從此類也。嗟!土室之人,匈奴之人,逐水草,居廬帳,非如中國有室屋,故謂中國人為土室之人。師古曰:嗟者,歎愍之言。顧無多辭,喋喋佔佔!師古曰:顧,思念也。喋喋,利口也;佔佔,衣裳貌也;言漢人且當思念,無為喋喋佔佔。佔,昌占翻。顧漢所輸匈奴繒絮、米糵,令其量中、必善美而已矣,師古曰:顧,念也。中,猶滿也;量中者,滿其數也。中,竹仲翻。何以言為乎!且所給,備、善,則已;不備、苦惡,則候秋熟,以騎馳蹂而稼穡耳!」師古曰:苦,猶麤也。蹂,踐也。而,汝也。韋昭曰:苦,音靡盬之盬。蹂,人九翻。
  • 梁太傅賈誼誼自長沙徵為梁懷王太傅。上疏曰:「臣竊惟今之事勢,可為痛哭者一,可為流涕者二,可為長太息者六;若其他背理而傷道者,難徧以疏舉。背,蒲妹翻。進言者皆曰:『天下已安已治矣』,臣獨以為未也;曰安且治者,非愚則諛,皆非事實知治亂之體者也。治,直吏翻;下同。夫抱火厝之積薪之下而寢其上,厝,千故翻;置也。火未及然,因謂之安;方今之勢,何以異此!陛下何不壹令臣得孰數之於前,孰,古熟字通。因陳治安之策,試詳擇焉!

    使為治,勞志慮,苦身體,乏鐘、鼓之樂,勿為可也;樂與今同,而加之諸侯軌道,師古曰:軌道,言遵法制也。樂,音洛。兵革不動,匈奴賓服,百姓素朴,生為明帝,沒為明神,名譽之美垂於無窮,使顧成之廟稱為太宗,上配太祖,與漢亡極,亡,古無字通。立經陳紀,為萬世法;雖有愚幼、不肖之嗣猶得蒙業而安。以陛下之明達,因使少知治體者得佐下風,致此非難也。

    夫樹國固必相疑之勢,鄭氏曰:今建立國泰大,其勢固必相疑也。臣瓚曰:樹國於險固,諸侯彊大,則必與天子有相疑之勢也。師古曰:鄭說是。下數被其殃,上數爽其憂,如淳曰:爽,忒也。數,所角翻。甚非所以安上而全下也。今或親弟謀為東帝,親兄之子西鄕而擊;親弟,謂淮南厲王長謀反。親兄之子,謂齊悼惠王子濟北王興居欲西擊滎陽。鄕,讀曰嚮。今吳又見告矣。如淳曰:時吳王濞不循漢法,有告之者。天子春秋鼎盛,應劭曰:鼎,方也。行義未過,德澤有加焉,行,下孟翻。猶尚如是;況莫大諸侯,權力且十此者虖!師古:莫大,謂無有大於其國者,言最大也。十此,謂十倍於此。余謂誼之大意,蓋謂淮南、濟北當文帝之時尚敢以一國為變,使諸侯相合,襲是跡而動,則其權力十倍於此,為患莫大焉。

    然而天下少安,何也?大國之王幼弱未壯,漢之所置傅、相方握其事。數年之後,諸侯之王大抵皆冠,師古曰:大抵,猶言大略也。冠,古玩翻。血氣方剛;漢之傅、相稱病而賜罷,彼自丞、尉以上徧置私人;如此,有異淮南、濟北之為邪!此時而欲為治安,雖堯、舜不治。

    黃帝曰:『日中必𤑒!操刀必割。』孟康曰:𤑒,音衞。日中盛者,必暴𤑒也。臣瓚曰:太公曰:「日中不𤑒,是謂失時;操刀不割,失利之期。」言當及時也。師古曰:𤑒,謂暴曬之也。今令此道順而全安甚易,易,以豉翻。不肯蚤為,已乃墮骨肉之屬而抗剄之,應劭曰:抗其頭而剄之也。師古曰:墮,毀也。抗,舉也。剄,割頸也。墮,許規翻。剄,工頂翻。豈有異秦之季世虖!虖,古乎字。其異姓負彊而動者,漢已幸而勝之矣,又不易其所以然;同姓襲是跡而動,旣有徵矣,徵,證驗也。其勢盡又復然。殃禍之變,未知所移,明帝處之尚不能以安,處,昌呂翻。後世將如之何!

    臣竊跡前事,師古曰:尋前事之蹤跡。大抵彊者先反。長沙乃二萬五千戶耳,功少而最完,勢疏而最忠;漢初功臣封王者,獨長沙王吳芮傳國至文帝時。非獨性異人也,亦形勢然也。曩令樊、酈、絳、灌據數十城而王,今雖以殘亡可也;令信、越之倫列為徹侯而居,雖至今存可也。然則天下之大計可知已:欲諸王之皆忠附,則莫若令如長沙王;欲臣子勿菹醢,則莫若令如樊、酈等;菹,臻魚翻;虀也。醢,呼改翻,肉醬也。欲天下之治安,莫若衆建諸侯而少其力。力少則易使以義,師古曰:使以義,使之遵禮義也。少,詩沼翻。國小則亡邪心。令海內之勢,如身之使臂,臂之使指,莫不制從,諸侯之君不敢有異心,輻湊並進而歸命天子。割地定制,令齊、趙、楚各為若干國,使悼惠王、幽王,元王之子孫畢以次各受祖之分地,分,扶間翻。地盡而止;其分地衆而子孫少者,建以為國,空而置之,須其子孫生者舉使君之;須,待也。一寸之地,一人之衆,天子亡所利焉,亡,古無字通;下同。誠以定治而已。如此,則臥赤子天下之上而安,植遺腹,朝委裘而天下不亂;服虔曰:言天下安,雖赤子、遺腹在位猶不危也。應劭曰:植遺腹,朝委裘,皆未有所知也。孟康曰:委裘,若容衣,天子未坐[朝],事先帝裘衣也。植,音值。朝,直遙翻。當時大治,後世誦聖。師古曰:稱其聖明。陛下誰憚而久不為此!

    天下之勢方病大瘇,如淳曰:腫足曰瘇。師古曰:瘇,止勇翻。一脛之大幾如要,脛,戶定翻,腳脛。《釋名》曰:脛,莖也,直而長,似物莖也。幾,居依翻;下同。一指之大幾如股,平居不可屈伸,一二指慉,身慮無聊。師古曰:慉,謂動而痛也。聊,賴也。慉,丑六翻。失今不治,必為錮疾,師古曰:錮疾,堅久之疾。後雖有扁鵲,不能為已。師古曰:扁鵲,良醫也。為,治也。已,語終辭。病非徒瘇也,又苦𨂂盭。師古曰:𨂂,古蹠字,之石翻。足下曰蹠,今所呼腳掌是也。盭,古戾字;言足蹠反戾,不可行也。元王之子,帝之從弟也;今之王者,從弟之子也。惠王之子,親兄子也;今之王者,兄子之子也。楚元王交,高帝之弟,其子於文帝為從弟。齊悼惠王肥,高帝之庶長子,其子於文帝為親兄子。從,才用翻。親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,疏者或制大權以偪天子,師古曰:廣立藩屛,則天下安,故曰以安天下。偪,古逼字。臣故曰非徒病瘇也,又苦𨂂盭。可痛哭者,此病是也。

    天下之勢方倒縣。縣,古懸字通;下同。凡天子者,天下之首。何也?上也。蠻夷者,天下之足。何也?下也。今匈奴嫚侮侵掠,至不敬也;而漢歲致金絮采繒以奉之。足反居上,首顧居下,師古曰:顧,亦反也。倒縣如此,莫之能解,猶為國有人乎?師古曰:顚倒如此而不能解救,豈謂國有明智之人乎?可為流涕者此也。

    今不獵猛敵而獵田彘,不搏反寇而搏畜菟,翫細娛而不圖大患,德可遠加而直數百里外,威令不勝,可為流涕者此也。

    今庶人屋壁得為帝服,倡優下賤得為后飾;且帝之身自衣皁綈,綈,徒奚翻,厚繒也。衣,於旣翻;下能衣同。而富民墻屋被文繡;被,皮義翻。天子之后以緣其領,庶人孽妾以緣其履;師古曰:緣,熒絹翻。孽,庶賤者。此臣所謂舛也。夫百人作之不能衣一人,欲天下亡寒,胡可得也;一人耕之,十人聚而食之,欲天下亡飢,不可得也;飢寒切於民之肌膚,欲其亡為姦邪,不可得也。可為長太息者此也。

    商君遺禮義,棄仁恩,幷心於進取;行之二歲,秦俗日敗。故秦人家富子壯則出分,分,扶問翻。家貧子壯則出贅;借父耰鉏,慮有德色;師古曰:耰,摩田器。言以耰及鉏借與其父,而容色自矜以為恩德也。耰,音憂。母取箕帚,立而誶語;服虔曰:誶,猶罵也。張晏曰:誶語,讓也。誶,音碎。抱哺其子,與公倂倨;師古曰:哺,飤也,言婦抱其子而哺之,乃與其舅併倨,無禮之甚也。哺,音步。併,步鼎翻。婦姑不相說,說,讀曰悅。則反脣而相稽;應劭曰:稽,計也,相與計校也。稽,工奚翻。其慈子、耆利,不同禽獸者亡幾耳。師古曰:惟有慈愛其子而貪嗜財利,不異於禽獸也。無幾,言不多也。幾,居豈翻。仲馮曰:誼謂秦人不知孝義,但知愛子、貪利而已,此其去禽獸無幾也。耆,古嗜字通用。今其遺風餘俗,猶尚未改,棄禮義,捐廉恥日甚,可謂月異而歲不同矣。逐利不耳,慮非顧行也;師古曰:言其所追赴,惟計利與不耳,念慮之中非顧所行之善惡。貢父曰:慮,大率也。不,讀曰否。今其甚者殺父兄矣。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、期會之間以為大故,至於俗流失,世壞敗,因恬而不知怪,師古曰:恬,安也,徒兼翻。慮不動於耳目,以為是適然耳。師古曰:適,當也;謂事理當然。夫移風易俗,使天下回心而鄕道,鄕,讀曰嚮。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。俗吏之所務,在於刀筆、筐篋師古曰:刀,所以削書札,筐篋,所以盛書也。篋,音古頰翻。而不知大體。陛下又不自憂,竊為陛下惜之!為,于僞翻。豈如今定經制,令君君、臣臣,上下有差,父子六親各得其宜!賢曰:六親,謂父、子、兄、弟、夫、婦也。此業壹定,世世常安,而後有所持循矣;師古曰:執持而順行之。若夫經制不定,是猶渡江河亡維楫,師古曰:維所以繫船,楫所以刺船也。《詩》曰:紼縭維之。楫,音集,又音接。中流而遇風波,船必覆矣。可為長太息者此也。

    夏、殷、周為天子皆數十世,秦為天子二世而亡。人性不甚相遠也,遠,于邁翻。何三代之君有道之長而秦無道之暴也?其故可知也。古之王者,太子乃生,師古曰:乃,始也。固舉以禮,有司齊肅端冕,見之南郊,齊,讀曰齋。見,戶電翻。過闕則下,過廟則趨,故自為赤子仲馮曰:嬰兒體色赤,故曰赤子。而教固已行矣。孩提有識,師古曰:孩,小兒也;提,謂提撕之。三公、三少明孝仁禮義以道習之,太師、太傅、太保為三公;少師、少傅、少保為三少。少,詩照翻。逐去邪人,不使見惡行,去,羌呂翻。行,下孟翻。於是皆選天下之端士、孝弟博聞有道術者以衞翼之,使與太子居處出入。處,昌呂翻。故太子乃生而見正事,聞正言,行正道,左右前後皆正人也。夫習與正人居之不能毋正,猶生長於齊不能不齊言也;習與不正人居之不能毋不正,猶生長於楚之地不能不楚言也。孔子曰:『少成若天性,習貫如自然。』師古曰:貫,亦習也,工宦翻;下積貫同。習與智長,故切而不媿;師古曰:每被切磋,故無大過可愧恥之事。長,知兩翻。化與心成,故中道若性。夫三代之所以長久者,以其輔翼太子有此具也。及秦而不然,使趙高傅胡亥而教之獄,所習者非斬、劓人,則夷人之三族也。劓,魚器翻,割鼻也。胡亥今日卽位而明日射人,射,而亦翻。忠諫者謂之誹謗,深計者謂之妖言,其視殺人若艾草菅然。艾,與刈同。師古曰:菅,茅也,音姦。豈惟胡亥之性惡哉?彼其所以道之者非其理故也。道,讀曰導。鄙諺曰:『前車覆,後車誡。』秦世之所以亟絕者,其轍跡可見也;師古曰:亟,急也。車跡曰轍。然而不避,是後車又將覆也。天下之命,縣於太子,縣,讀曰懸。太子之善,在於早諭教與選左右。師古曰:諭,曉告也。與,猶及也。夫心未濫而先諭教,則化易成也;易,以豉翻。開於道術智誼之指,則教之力也;若其服習積貫,則左右而已。夫胡、粵之人,生而同聲,嗜欲不異;及其長而成俗,累數譯而不能相通,譯,傳言也。夷狄與中國言語不同,故使通夷狄之言者譯之,《周禮》象胥是也。長,知兩翻。有雖死而不相為者,蘇林曰:言其人不能易事相為處。則教習然也。臣故曰選左右、早諭教最急。夫教得而左右正,則太子正矣,太子正而天下定矣。書曰:『一人有慶,兆民賴之。』師古曰:《周書·呂刑》之辭也。一人,天子也;言天子有善,則兆庶獲其利。此時務也。

    凡人之智,能見已然,不能見將然。夫禮者禁於將然之前師古曰:將然,謂欲有其事。而法者禁於已然之後,是故法之所為用易見而禮之所為生難知也。易,以豉翻。若夫慶賞以勸善,刑罰以懲惡,先王執此之政,堅如金石;行此之令,信如四時;據此之公,無私如天地;豈顧不用哉?然而曰禮云、禮云者,貴絕惡於未萌而起教於微眇,師古曰:眇,細小也。使民日遷善、遠罪而不自知也。遠,于願翻。孔子曰:『聽訟,吾猶人也;必也使毋訟乎。』師古曰:《論語》載孔子之言也。言使吾聽訟與衆人齊等,然能先以德義化之使無訟。為人主計者,莫如先審取舍,師古曰:取,所擇用也;舍,所棄置也。舍,讀曰捨;下同。取舍之極定於內而安危之萌應於外矣。師古曰:極,中也;萌,始生也。秦王之欲尊宗廟而安子孫,與湯、武同;然而湯、武廣大其德行,六七百歲而弗失,秦王治天下十餘歲則大敗。治,直之翻。此亡他故矣,亡,古無字通;下同。湯、武之定取舍審而秦王之定取舍不審矣。夫天下,大器也;今人之置器,置諸安處則安,置諸危處則危。天下之情,與器無以異,在天子之所置之。湯、武置天下於仁、義、禮、樂,累子孫數十世,此天下所共聞也;秦王置天下於法令、刑罰,禍幾及身,幾,居依翻。子孫誅絕,此天下之所共見也;是非其明效大驗邪!人之言曰:『聽言之道,必以其事觀之,則言者莫敢妄言。』今或言禮誼之不如法令,教化之不如刑罰,人主胡不引殷、周、秦事以觀之也!胡,何也。人主之尊譬如堂,羣臣如陛,衆庶如地。故陛九級上,廉遠地,則堂高;遠,于願翻;下同。陛無級,廉近地,則堂卑。高者難攀,卑者易陵,師古曰:級,等也。廉,側隅也。陵,乘也。理勢然也。故古者聖王制為等列,內有公、卿、大夫、士,外有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,然後有官師、小吏,師古曰:官師,一官之長。延及庶人,等級分明而天子加焉,故其尊不可及也。

    里諺曰:『欲投鼠而忌器。』此善諭也。鼠近於器,尚憚不投,恐傷其器,況於貴臣之近主乎!近,其靳翻。廉恥節禮以治君子,故有賜死而無戮辱。是以黥、劓之罪不及大夫,杜祐曰:刑不上大夫者,古之大夫有坐不廉汙穢者,則曰簠簋不飾;淫亂男女無別者,則曰帷薄不脩;罔上不忠者,則曰臣節未著;罷軟不勝任者,則曰下官不職;干國之紀,則曰行事不請。此五者,大夫定罪之名矣,不忍斥然正以呼之。其在五刑之域者云云,如後誼所云。以其離主上不遠也;離,力智翻。禮:不敢齒君之路馬,蹴其芻者有罰,齒,謂審其齒歲也。蹴,蹋也。芻,馬所食草。《記·曲禮》:以足蹴路馬芻有誅,齒路馬有誅。蹴,千六翻。所以為主上豫遠不敬也。今自王、侯、三公之貴,皆天子之所改容而禮之也,古天子之所謂伯父、伯舅也;師古曰:天子呼諸侯長者,同姓則曰伯父,異姓則曰伯舅。伯,長也。而令與衆庶同黥、劓、髡、刖、笞、傌、棄市之法,髡,苦昆翻。刖,音月,斷足也。笞,丑之翻。傌,音罵。毛晃曰:戮辱也。然則堂不無陛虖!被戮辱者不泰迫虖!師古曰:迫天子也。廉恥不行,大臣無乃握重權、大官而有徒隸無恥之心虖!夫望夷之事,二世見當以重法者,如淳曰:決罪曰當。閻樂殺二世於望夷宮,本由秦制無忌上之風也。仲馮曰:趙高殺二世,蓋又以法定其罪。投鼠而不忌器之習也。臣聞之:履雖鮮不加於枕,冠雖敝不以苴履。師古曰:苴者,履中之藉。苴,子余翻。夫嘗已在貴寵之位,天子改容而禮貌之矣,師古曰:禮貌,謂加禮容而敬之也。吏民嘗俯伏敬畏之矣;今而有過,帝令廢之可也,退之可也,賜之死可也,滅之可也;若夫束縛之、係緤之,師古曰:緤,謂以長繩係之也。緤,先列翻。輸之司寇,編之徒官,師古曰:司寇,主刑罰之官。編,次列也。徒官,謂刑徒輸作於官者。司寇小吏詈罵而搒笞之,搒,音彭。殆非所以令衆庶見也。夫卑賤者習知尊貴者之一旦吾亦乃可以加此也,蘇林曰:知有一旦之刑。非所以尊尊、貴貴之化也。古者大臣有坐不廉而廢者,不謂不廉,曰『簠簋不飾』;師古曰:簠簋,所以盛飯也;方曰簠,圓曰簋。《埤雅》曰:龜有靈德,伏匿而噎,善潛而不志於養,故古者簠簋皆為龜形於其上,而大臣以貪墨坐廢者曰簠簋不飾。賈公彥曰:簠,內圓外方;簋,內方外圓;皆受斗二升。簠,音甫,又音扶。簋,音軌。坐汙穢淫亂、男女無別者,不曰汙穢,曰『帷薄不脩』;坐罷軟不勝任者,不謂罷軟,曰『下官不職』。師古曰:罷,廢於事也。軟,弱也。罷,讀曰疲。軟,人兗翻。勝,音升。故貴大臣定有其罪矣,猶未斥然正以呼之也,尚遷就而為之諱也。故其在大譴、大何之域者,師古曰:譴,責也。何,問也。域,界局也。聞譴、何則白冠氂纓,鄭氏曰:以毛作纓。白冠,喪服也。盤水加劍,造請室而請罪耳,應劭曰:請室,請罪之室。蘇林曰:音潔清之清。胡公《漢官》:車駕出,有清室令在前先驅,此官有別獄也。如淳曰:水性平,若己有正罪,君以平法治之也。加劍,當以自刎也。或曰:殺牲以盤水取頸血,故示若此也。造,七到翻。上不執縛係引而行也。其有中罪者,聞命而自弛,上不使人頸盭而加也。師古曰:中罪,非大非小也。弛,廢也;自廢而死。蘇林曰:不戾其頸而親加刀鋸。弛,式爾翻。盭,古戾字,音盧計翻。其有大罪者,聞命則北面再拜,跪而自裁,師古曰:裁,謂自刑殺也。上不使人捽抑而刑之也,師古曰:捽,持頭髮也。抑,按也。捽,才兀翻。曰:『子大夫自有過耳,吾遇子有禮矣。』服虔曰:子者,男子美號。遇之有禮,故羣臣自憙;師古曰:憙,讀曰喜,許吏翻。喜,好也;好為志氣也。嬰以廉恥,故人矜節行。師古曰:嬰,加也。矜,尚也。行,下孟翻;下同。上設廉恥、禮義以遇其臣,而臣不以節行報其上者,則非人類也。故化成俗定,則為人臣者皆顧行而忘利,守節而伏義,故可以託不御之權,可以寄六尺之孤,言臣下矜尚節行,故可託以權柄,不須復加制御。應劭曰:六尺之孤,未能自立者也。此厲廉恥、行禮義之所致也,主上何喪焉!師古曰:喪,失也;言如此則於主上無所失。喪,息浪翻。此之不為而顧彼之久行,此,謂以禮義廉恥遇其臣;彼,謂戮辱貴臣。言不為此而反久行彼也。故曰可為長太息者此也。」

    誼以絳侯前逮繫獄,卒無事,卒,子恤翻。故以此譏上。上深納其言,養臣下有節,是後大臣有罪,皆自殺,不受刑。漢人相傳以大臣不對理陳冤為故事,多有聞命而引決者;然詣獄受刑者亦多有之,史特大槪言之耳。
文帝前七年(戊辰、前一七三年)
  • 冬,十月,令列侯太夫人、如淳曰:列侯之妻稱夫人;列侯死,子復為列侯,乃得稱太夫人;子不為列侯,不得稱也。夫人、諸侯王子及吏二千石無得擅徵捕。
  • 夏,四月,赦天下。
  • 六月,癸酉,未央宮東闕罘罳災。如淳曰:東闕與其兩旁罘罳皆災也。晉灼曰:東闕之罘罳獨災也。師古曰:罘罳,謂連闕曲閣也,以覆重刻垣墉處,其形罘罳然。一曰:屛也。崔豹《古今註》曰:罘罳,屛也。又云:罘者,復也;罳者,思也;臣朝君至屛外,復思所奏之事於其下。孔穎達曰:屛謂之樹,今浮思也;《釋宮》文。漢時謂屛為浮思,解者以為天子外屛;人臣至屛,俯伏思念其事。按《匠人》:城隅謂角浮思也。漢時東闕浮思災,以此諸文參之,則浮思小樓也,故城隅、闕上皆有之。然則屛上亦為屋以覆屛牆,故稱屛曰浮思。蘇鶚《演義》曰:罘者,浮也;罳者,思也;謂織絲之文輕疏虛浮之貌,蓋宮殿門闕有此物也。余謂蘇鶚之說,有見於唐禁中之罘罳;唐太和甘露之變,宦者奉乘輿、決罘罳北出者也。此罘罳當以舊註為正。
  • 民有歌淮南王者曰:「一尺布,尚可縫;一斗粟,尚可舂;兄弟二人不相容!」帝聞而病之。臣瓚曰:一尺布可縫而共衣,一斗粟可舂而共食,況以天下之廣,而兄弟不相容乎!
文帝前八年(己巳、前一七二年)
  • 夏,封淮南厲王子安等四人為列侯。淮南厲王長子安封阜陵侯,勃封安陽侯,賜封陽周侯,良封東城侯。賈誼知上必將復王之也,上疏諫曰:「淮南王之悖逆無道,悖,蒲內翻。天下孰不知其罪!陛下幸而赦遷之,自疾而死,天下孰以王死之不當!當,丁浪翻。今奉尊罪人之子,適足以負謗於天下耳。師古曰:言若尊王其子,則是淮南王無罪,漢枉殺之也。此人少壯,師古曰:少壯,猶言稍長大。少,詩沼翻。豈能忘其父哉!白公勝所為父報仇者,大父與叔父也。為,于僞翻。白公為亂,非欲取國代主;發忿快志,剡手以衝仇人之匈,固為俱靡而已。白公勝,楚平王之孫,太子建之子。建得罪於平王,出奔而死於鄭,勝又奔吳;子胥以吳師入郢,勝蓋預焉,是讎其大父也。及其還楚,殺子西、子期,是讎其叔父也。剡,式冉翻;利也。靡,武彼翻;師古曰:言與讎人俱斃。康曰:武皮切,碎也。淮南雖小,黥布嘗用之矣,事見十二卷高祖十一年。漢存,特幸耳。師古曰:言漢之勝布得存,此直天幸耳。夫擅仇人足以危漢之資,於策不便。師古曰:言假四子以資權,則當危漢。予之衆,積之財,予,讀曰與。此非有子胥、白公報於廣都之中,卽疑有剸諸、荊軻起於兩柱之間,剸諸,吳人,為闔閭刺殺王僚。荊軻事見七卷始皇二十年。兩柱之間,南面鄕明,人君聽政正坐之處。剸,音專。所謂假賊兵,為虎翼者也。應劭曰:《周書》云:無為虎傅翼,將飛入邑,擇人而食之。願陛下少留計!」少,詩沼翻。上弗聽。
  • 有長星出于東方。文穎曰:孛、彗、長三星,其占略同,然其形象少異:孛星光芒短,其光四出,蓬蓬孛孛也;彗星,光芒參參如掃彗;長星,有一直,指或竟天,或三丈、二丈無常也。大法,彗、孛星多為除舊布新,長星多為兵革事。
文帝前九年(庚午、前一七一年)
  • 春,大旱。
文帝前十年(辛未、前一七O年)
  • 冬,上行幸甘泉。
  • 將軍薄昭殺漢使者。帝不忍加誅,使公卿從之飲酒,欲令自引分,引分,猶言引決也。昭不肯;使羣臣喪服往哭之,乃自殺。

  臣光曰:李德裕以為:「漢文帝誅薄昭,斷則明矣,斷,丁亂翻;下同。於義則未安也。秦康送晉文,興如存之感;《詩·小序》曰:秦康公之母,晉獻公之女。文公遭驪姬之難,未反而秦姬卒。穆公納文公,康公時為太子,贈送文公于渭之陽;念母之不見也,我見舅氏,如母存焉。況太后尚存,唯一弟薄昭,斷之不疑,非所以慰母氏之心也。」臣愚以為法者天下之公器,惟善持法者,親疏如一,無所不行,則人莫敢有所恃而犯之也。夫薄昭雖素稱長者,文帝不為置賢師傅而用之典兵;驕而犯上,至於殺漢使者,非有恃而然乎!若又從而赦之,則與成、哀之世何異哉!魏文帝嘗稱漢文帝之美,而不取其殺薄昭,曰:「舅后之家,但當養育以恩而不當假借以權,旣觸罪法,又不得不害。」譏文帝之始不防閑昭也,斯言得之矣。然則欲慰母心者,將愼之於始乎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