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書
  卷二 ‧ 帝紀第二  文帝下

魏大統元年春正月己酉,進太祖督中外諸軍事、錄尚書事、大行臺,改封安定郡王。太祖固讓王及錄尚書事,魏帝許之,乃改封安定郡公。東魏遣其將司馬子如寇潼關,太祖軍霸上,子如乃回軍自蒲津寇華州,刺史王羆擊走之。 三月,太祖以戎役屢興,民吏勞弊,乃命所司斟酌今古,參考變通,可以益國利民便時適治者,為二十四條新制,奏魏帝行之。

二年春三月,東魏襲陷夏州,留其將張瓊、許和守之。夏五月,秦州刺史、建中王萬俟普撥率所部叛入東魏。太祖勒輕騎追之,至河北千餘里,不及而還。

三年春正月,東魏寇龍門,屯軍蒲坂,造三道浮橋度河。又遣其將竇泰趣潼關,高敖曹圍洛州。太祖出軍廣陽,召諸將曰:「賊今掎吾三面,又造橋於河,示欲必渡,是欲綴吾軍,使竇泰得西入耳。乆與相持,其計得行,非良策也。且歡起兵以來,泰每為先驅,其下多銳卒,屢勝而驕。今出其不意,襲之必克。克泰則歡不戰而自走矣。」諸將咸曰:「賊在近,捨而遠襲,事若蹉跌,悔無及也。」太祖曰:「歡前再襲潼關,吾軍不過霸上。今者大來,兵未出郊。賊顧謂吾但自守耳,旡遠鬪意。又狃於得志,有輕我之心。乘此擊之,何徃不克。賊雖造橋,不能徑渡。此五日中,吾取竇泰必矣。公等勿疑。」庚戌,太祖率騎六千還長安,聲言欲保隴右。辛亥,謁帝而潛出軍。癸丑旦,至小鬪。竇泰卒聞軍至,惶懼,依山為陣,未及成列,太祖縱兵擊破之,盡俘其衆萬餘人。斬泰,傳首長安。高敖曹適陷洛州,執刺史泉企,聞泰之歿,焚輜重棄城走。齊神武亦撤橋而退。企子元禮尋復洛州,斬東魏刺史杜密。太祖還軍長安。六月,遣儀同于謹取楊氏壁。太祖請罷行臺,帝復申前命,太祖受錄尚書事,餘固讓,乃止。秋七月,徵兵會咸陽。八月丁丑,太祖率李弼、獨孤信、梁禦、趙貴、于謹、若干惠、怡峯、劉亮、王惪、侯莫陳崇、李遠、達奚武等十二將東伐。至潼關,太祖乃誓於師曰:「與爾有衆,奉天威,誅暴亂。惟爾士,整爾甲兵,戒爾戎事,无貪財以輕敵,无暴民以作威。用命則有賞,不用命則有戮。爾衆士其勉之。」遣于謹居軍前,徇地至槃豆。東魏將高叔禮守柵不下,謹急攻之,乃降。獲其戍卒一千,送叔禮于長安。戊子,至弘農。東魏將高干、陝州刺史李徽伯拒守。于時連雨,太祖乃命諸軍冒雨攻之。庚寅,城潰,斬徽伯,虜其戰士八千。高干走度河,令賀拔勝追擒之,並送長安。於是宜陽、邵郡皆來歸附。先是河南豪傑多聚兵應東魏,至是各率所部來降。齊神武懼,率衆十萬出壺口,趨蒲坂,將自后土濟。又遣其將高敖曹以三萬人出河南。是歲,關中飢。太祖既平弘農,因館穀五十餘日。時戰士不滿萬人,聞齊神武將度,乃引軍入關。齊神武遂度河,逼華州。刺史王羆嚴守。知不可攻,乃涉洛,軍於許原西。太祖據渭南,徵諸州兵皆未會。乃召諸將謂之曰:「高歡越山度河,遠來至此,天亡之時也。吾欲擊之何如?」諸將咸以衆寡不敵,請待歡更西,以觀其勢。太祖曰:「歡若得至咸陽,人情轉騷擾。今及其新至,便可擊之。」即造浮橋於渭,令軍人齎三日粮,輕騎度渭,輜重自渭南夾渭而西。冬十月壬辰,至沙苑,距齊神武軍六十餘里。齊神武聞太祖至,引軍來會。癸巳旦,候騎告齊神武軍且至。太祖召諸將謀之。李弼曰:「彼衆我寡,不可平地置陣。此東十里有渭曲,可先據以待之。」遂進軍至渭曲,背水東西為陣。李弼為右拒,趙貴為左拒。命將士皆偃戈於葭蘆中,聞鼓聲而起。申時,齊神武至,望太祖軍少,競馳而進,不為行列,總萃於左軍。兵將交,太祖鳴鼓,士皆奮起。于謹等六軍與之合戰,李弼等率鐵騎橫擊之,絕其軍為二隊,大破之,斬六千餘級,臨陣降者二萬餘人。齊神武夜遁,追至河上,復大克獲。前後虜其卒七萬。留其甲士二萬,餘悉縱歸。收其輜重兵甲,獻俘長安。還軍渭南,於是所徵諸州兵始至。乃於戰所,准當時兵士,人種樹一株,以旌武功。進太祖柱國大將軍,增邑并前五千戶。李弼等十二將亦進爵增邑。并其下將士,賞各有差。遣左僕射、馮翊王元季海為行臺,與開府獨孤信率步騎二萬向洛陽;洛州刺史李顯趨荊州;賀拔勝、李弼渡河圍蒲坂。牙門將高子信開門納勝軍,東魏將薛崇禮棄城走,勝等追獲之。太祖進軍蒲坂,略定汾、絳。於是許和殺張瓊以夏州降。初,太祖自弘農入關後,東魏將高敖曹圍弘農,聞其軍敗,退守洛陽。獨孤信至新安,敖曹復走度河,信遂入洛陽。東魏潁川長史賀若統與密縣人張儉執刺史田迅舉城降。滎陽鄭榮業、鄭偉等攻梁州,擒其刺史鹿永吉;清河人崔彥穆、檀琛攻滎陽,擒其郡守蘇定:皆來附。自梁、陳已西,將吏降者相屬。於是東魏將堯雄、趙育、是云寶出潁川,欲復降地。太祖遣儀同宇文貴、梁遷等逆擊,大破之。趙育來降。東魏復遣將任祥率河南兵與雄合,儀同怡峯與貴、遷等復擊破之。又遣都督韋孝寬取豫州。是云寶殺其東揚州刺史郍椿,以州來附。

四年春三月,太祖率諸將入朝。禮畢,還華州。七月,東魏遣其將侯景、庫狄干、高敖曹、韓軌、可朱渾元、莫多婁貸文等圍獨孤信於洛陽。齊神武繼其後。先是,魏帝將幸洛陽拜園陵,會信被圍,詔太祖率軍救信,魏帝亦東。八月庚寅,太祖至穀城,莫多婁貸文、可朱渾元來逆,臨陣斬貸文,元單騎遁免,悉虜其衆送弘農。遂進軍瀍東。是夕,魏帝幸太祖營,於是景等夜解圍去。及旦,太祖率輕騎追之,至于河上。景等北據河橋,南屬邙山為陣,與諸軍合戰。太祖馬中流矢,驚逸,遂失所之,因此軍中擾亂。都督李穆下馬授太祖,軍以復振。於是大捷,斬高敖曹及其儀同李猛、西兖州刺史宋顯等,虜其甲士一萬五千,赴河死者以萬數。是日置陣既大,首尾懸遠,從旦至未,戰數十合,氛霧四塞,莫能相知。獨孤信、李遠居右,趙貴、怡峯居左,戰竝不利,又未知魏帝及太祖所在,皆棄其卒先歸。開府李虎、念賢等為後軍,遇信等退,即與俱還。由是乃班師,洛陽亦失守。大軍至弘農,守將皆已棄城西走。所虜降卒在弘農者,因相與閉門拒守。進攻拔之,誅其魁首數百人。大軍之東伐也,關中留守兵少,而前後所虜東魏士卒,皆散在民間,乃謀為亂。及李虎等至長安,計無所出,乃與公卿輔魏太子出次渭北。關中大震恐,百姓相剽刼。於是沙苑所俘軍人趙青雀、雍州民于伏德等遂反。青雀據長安子城,伏德保咸陽,與太守慕容思慶各收降卒,以拒還師。長安大城民皆相率拒青雀,每日接戰。魏帝留止閿鄉,遣太祖討之。長安父老見太祖至,悲且喜曰:「不意今日復得見公!」士女咸相賀。華州刺史導率軍襲咸陽,斬思慶,擒伏德,南度渭與太祖會攻青雀,破之。太傅梁景睿先以疾留長安,遂與青雀通謀,至是亦伏誅。關中於是乃定。魏帝還長安,太祖復屯華州。冬十一月,東魏將侯景攻陷廣州。十二月,是云寶襲洛陽,東魏將王元軌棄城走。都督趙剛襲廣州,拔之。自襄、廣以西城鎮復內屬。

五年冬,大閱於華陰。

六年春,東魏將侯景出三鵶,將侵荊州,太祖遣開府李弼、獨孤信各率騎五千出武關,景乃退還。夏,茹茹度河至夏州,太祖召諸軍屯沙苑以備之。

七年春三月,稽胡帥、夏州刺史劉平伏據上郡叛,遣開府于謹討平之。冬十一月,太祖奏行十二條制,恐百官不勉於職事,又下令申明之。

八年夏四月,大會諸軍於馬牧。冬十月,齊神武侵汾、絳,圍玉壁。太祖出軍蒲坂,將擊之。軍至皂莢,齊神武退。太祖度汾追之,遂遁去。十二月,魏帝狩於華陰,大饗將士。太祖率諸將朝於行在所。

九年春,東魏北豫州刺史高仲密舉州來附,太祖帥師迎之,令開府李遠為前軍。至洛陽,遣開府于謹攻栢谷塢,拔之。三月,齊神武至河北。太祖還軍瀍上以引之。齊神武果度河,據邙山為陣,不進者數日。太祖留輜重於瀍曲,士皆銜枚,夜登邙山。未明,擊之,齊神武單騎為賀拔勝所逐,僅而獲免。太祖率右軍若干惠等大破齊神武軍,悉虜其步卒。趙貴等五將軍居左,戰不利。齊神武軍復合,太祖又不利,夜乃引還。既入關,屯渭上。齊神武進至陝,開府達奚武等率軍禦之,乃退。太祖以邙山之戰,諸將失律,上表請自貶。魏帝報曰:「公膺期作宰,義高匡合,仗鉞專征,舉无遺筭。朕所以垂拱九載,實資元輔之力,俾九服寧謐,誠賴翊贊之功。今大寇未殄,而以諸將失律,便欲自貶,深虧體國之誠。宜抑此謙光,恤予一人。」於是廣募關隴豪右,以增軍旅。冬十月,大閱於櫟陽,還屯華州。

十年夏五月,太祖入朝。秋七月,魏帝以太祖前後所上二十四條及十二條新制,方為中興永式,乃命尚書蘇綽更損益之,總為五卷,班於天下。於是搜簡賢才,以為牧守令長,皆依新制而遣焉。數年之間,百姓便之。冬十月,大閱於白水。

十一年春三月,令曰:

  古之帝王所以外建諸侯內立百官者,非欲富貴其身而尊榮之,蓋以天下至廣,非一人所能獨治,是以愽訪賢才,助己為治。若其知賢也,則以禮命之。其人聞命之日,則慘然曰:「凢受人之事,任人之勞,何捨己而從人。」又自勉曰:「天生儁士,所以利時。彼人主者,欲與我為治,安可苟辭。」於是降心而受命。及居官也,則晝不甘食,夜不甘寢,思所以上匡人主,下安百姓;不遑恤其私而憂其家,故妻子或有饑寒之弊而不顧也。於是人主賜之以俸祿,尊之以軒冕,而不以為惠也。賢臣受之,亦不以為德也。位不虛加,祿不妄賜。為人君者,誠能以此道授官,為人臣者,誠能以此情受位,則天下之大,可不言而治矣。昔堯、舜之為君,稷、契之為臣,用此道也。及後世衰微,此道遂廢,乃以官職為私恩,爵祿為榮惠。人君之命官也,親則授之,愛則任之。人臣之受位也,可以尊身而潤屋者,則迂道而求之;損身而利物者,則巧言而辭之。於是至公之道沒,而姦詐之萌生。天下不治,正為此矣。  今聖主中興,思去澆偽。諸在朝之士,當念職事之艱難,負闕之招累,夙夜兢兢,如臨深履薄。才堪者,則審己而當之;不堪者,則收短而避之。使天官不妄加,王爵不虛受,則淳素之風,庶幾可反。

冬十月大閱于白水,遂西狩岐陽。

十二年春,涼州刺史宇文仲和據州反。瓜州民張保害刺史成慶,以州應仲和。太祖遣開府獨孤信討之。東魏遣其將侯景侵襄州,太祖遣開府若干惠率輕騎擊之。至穰,景遁去。夏五月,獨孤信平涼州,擒仲和,遷其民六千餘家於長安。瓜州都督令狐延起義誅張保,瓜州平。七月,太祖大會諸軍於咸陽。九月,齊神武圍玉壁,大都督韋孝寬力戰拒守,齊神武攻圍六旬不能下,其士卒死者什二三。會齊神武有疾,燒營而退。

十三年春正月,茹茹寇高平,至于方城。是月,齊神武薨。其子澄嗣,是為文襄帝。與其河南大行臺侯景有隙,景不自安,遣使請舉河南六州來附。齊文襄遣其將韓軌、庫狄干等圍景於潁川。三月,太祖遣開府李弼率軍援之,軌等遁去。景請留收輯河南,遂徙鎮豫州。於是遣開府王思政據潁川,弼引軍還。秋七月,侯景密圖附梁。太祖知其謀,悉追還前後所配景將士。景懼,遂叛。冬,太祖奉魏帝西狩于岐陽。

十四年春,魏帝詔封太祖長子毓為寧都郡公,食邑三千戶。初,太祖以平元顥、納孝莊帝之功,封寧都縣子,至是改縣為郡,而以封毓,用彰勤王之始也。夏五月,進授太祖太師。太祖奉魏太子巡撫西境,自新平出安定,登隴,刻石紀事。下安陽,至原州,歷北長城,大狩。將東趣五原,至蒲川,聞魏帝不豫,遂還。既至,帝疾已愈,於是還華州。是歲,東魏遣其將高岳、慕容紹宗、劉豐生等,率衆十餘萬圍王思政於潁川。

十五年春,太祖遣大將軍趙貴帥軍至穰,兼督東南諸州兵以援思政。高岳起堰,引洧水以灌城,自潁川以北皆為陂澤,救兵不得至。夏六月,潁川陷。初,侯景自豫州附梁,後遂度江,圍建業。梁司州刺史柳仲禮以本朝有難,帥兵援之。梁竟陵郡守孫暠舉郡來附,太祖使大都督符貴往鎮之。及景克建業,仲禮還司州,率衆來寇,暠以郡叛。太祖大怒。冬十一月,遣開府楊忠率兵與行臺僕射長孫儉討之,攻克隨郡。忠進圍仲禮長史馬岫於安陸。是歲,盜殺齊文襄於鄴,其弟洋討賊,擒之,仍嗣其事,是為文宣帝。

十六年春正月,柳仲禮率衆來援安陸,楊忠逆擊於漴頭,大破之,擒仲禮,悉虜其衆。馬岫以城降。三月,魏帝封太祖第二子震為武邑公,邑二千戶。先是,梁雍州刺史、岳陽王𧦴與其叔父荊州刺史、湘東王繹不睦,乃稱蕃來附,遣其世子嶚為質。及楊忠擒仲禮,繹懼,復遣其子方平來朝。夏五月,齊文宣廢其主元善見而自立。秋七月,太祖率諸軍東伐,拜章武公導為大將軍,總督留守諸軍事,屯涇北以鎮關中。九月丁巳,軍出長安。時連雨,自秋及冬,諸軍馬驢多死。遂於弘農北造橋濟河,自蒲坂還。於是河南自洛陽,河北自平陽以東,遂入於齊矣。

十七年春三月,魏文帝崩,皇太子嗣位,太祖以冢宰總百揆。梁邵陵王蕭綸侵安陸,大將軍楊忠討擒之。冬十月,太祖遣大將軍王雄出子午,伐上津、魏興;大將軍達奚武出散關,伐南鄭。

魏廢帝元年春,王雄平上津、魏興,以其地置東梁州。夏四月,達奚武圍南鄭,月餘,梁州刺史、宜農侯蕭循以州降。武執循還長安。秋八月,東梁州民叛,率衆圍州城,太祖復遣王雄討之。侯景之克建業也,還奉梁武帝為主。居數旬,梁武以憤恚薨。景又立其子綱,尋而廢綱自立。歲餘,綱弟繹討景,擒之,遣其舍人魏彥來告,仍嗣位於江陵,是為元帝。

二年春,魏帝詔太祖去丞相大行臺,為都督中外諸軍事。二月,東梁州平,遷其豪帥於雍州。三月,太祖遣大將軍、魏安公尉遲逈率衆伐梁武陵王蕭紀於蜀。夏四月,太祖勒銳騎三萬西踰隴,度金城河,至姑臧。吐谷渾震懼,遣使獻其方物。五月,蕭紀潼州刺史楊乹運以州降,引逈軍向成都。秋七月,太祖自姑臧至于長安。八月,克成都,劔南平。冬十一月,尚書元烈謀作亂,事發,伏誅。

三年春正月,始作九命之典,以叙內外官爵。以第一品為九命,第九品為一命。改流外品為九秩,亦以九為上。又改置州郡及縣:改東雍為華州,北雍為宜州,南雍為蔡州,華州為同州,北華為鄜州,東秦為隴州,南秦為成州,北秦為交州,東荊為淮州,南荊為昌州,東夏為延州,南夏為長州,東梁為金州,南梁為隆州,北梁為靜州,陽都為汾州,南汾為勳州,汾州為丹州,南豳為寧州,南岐為鳳州,南洛為上州,南廣為淯州,南襄為湖州,西涼為甘州,西郢為鴻州,西益為利州,東巴為集州,北應為輔州,恒州為均州,沙州為深州,寧州為麓州,義州為巖州,新州為溫州,江州為沔州,西安為鹽州,安州為始州,并州為隨州,肆州為塘州,兾州為順州,淮州為純州,揚州為潁州,司州為憲州,南平為昇州,南郢為歸州,青州為眉州。凡改州四十六,置州一,改郡一百六,改縣二百三十。自元烈誅,魏帝有怨言。魏淮安王育、廣平王贊等垂泣諫之,帝不聽。於是太祖與公卿定議,廢帝,尊立齊王廓,是為恭帝。

魏恭帝元年夏四月,帝大饗羣臣。魏史栁虬執簡書於朝曰:「廢帝,文皇帝之嗣子。年七歲,文皇帝託於安定公曰:『是子才,由于公,不才,亦由于公,宜勉之。』公既受茲重寄,居元輔之任,又納女為皇后,遂不能訓誨有成,致令廢黜,負文皇帝付屬之意,此咎非安定公而誰?」太祖乃令太常盧辯作告諭公卿曰:「嗚呼!我羣后暨衆士,維文皇帝以襁褓之嗣託於予,訓之誨之,庶厥有成。而予罔能革變厥心,庸暨乎廢,墜我文皇帝之志。嗚呼!茲咎予其焉避。予實知之,矧爾衆人之心哉。惟予之顏,豈惟今厚,將恐來世以予為口實。」乙亥,詔封太祖子邕為輔城公,憲為安城公,邑各二千戶。茹茹乙旃達官寇廣武。五月,遣柱國趙貴追擊之,斬首數千級,収其輜重而還。秋七月,太祖西狩至於原州。梁元帝遣使請據舊圖以定疆界,又連結於齊,言辭悖慢。太祖曰:「古人有言『天之所棄,誰能興之』,其蕭繹之謂乎。」冬十月壬戌,遣柱國于謹、中山公護、大將軍楊忠、韋孝寬等步騎五萬討之。十一月癸未,師濟於漢。中山公護與楊忠率銳騎先屯其城下,據江津以備其逸。丙申,謹至江陵,列營圍守。辛亥,進攻城,其日克之。擒梁元帝,殺之,并虜其百官及士民以歸。沒為奴婢者十餘萬,其免者二百餘家。立蕭𧦴為梁主,居江陵,為魏附庸。梁將王僧辯、陳霸先於丹陽立梁元帝第九子方智為主。魏氏之初,統國三十六,大姓九十九,後多絕滅。至是,以諸將功高者為三十六國後,次功者為九十九姓後,所統軍人,亦改從其姓。

二年,梁廣州刺史王琳寇邊。冬十一月,遣大將軍豆盧寧帥師討之。

三年春正月丁丑,初行周禮,建六官。以太祖為太師、大冢宰,柱國李弼為太傅,大司徒趙貴為太保,大宗伯獨孤信為大司馬,于謹為大司寇,侯莫陳崇為大司空。初,太祖以漢魏官繁,思革前弊。大統中,乃命蘇綽、盧辯依周制改創其事,尋亦置六卿官,然為撰次未成,衆務猶歸臺閣。至是始畢,乃命行之。夏四月,太祖北巡狩。秋七月,度北河。王琳遣使來附,以琳為大將軍、長沙郡公。魏帝封太祖子直為秦郡公,招為正平公,邑各一千戶。九月,太祖有疾,還至雲陽,命中山公護受遺輔嗣子。冬十月乙亥,崩于雲陽宮,還長安發喪。時年五十二。甲申,葬于成陵,謚曰文公。孝閔帝受禪,追尊為文王,廟曰太祖。武成元年,追尊為文皇帝。

太祖知人善任使,從諫如流,崇尚儒術,明達政事,恩信被物,能駕馭英豪,一見之者,咸思用命。沙苑所獲囚俘,釋而用之,河橋之役,率以擊戰,皆得其死力。諸將出征,授以方略,無不制勝。性好朴素,不尚虛飾,恒以反風俗,復古始為心。

史臣曰:水曆將終,羣凶放命,或威權震主,或釁逆滔天。咸謂大寶可以力征,神物可以求得,莫不闚𨵦九鼎,睥睨兩宮,而誅夷繼及,亡不旋踵。是知巨君篡盜,終成建武之資;仲潁凶殘,實啟當塗之業。天命有底,庸可滔乎。太祖田無一成,衆無一旅,驅馳戎馬之際,躡足行伍之間。屬與能之時,應啟聖之運,鳩集義勇,糺合同盟,一舉而殄仇讎,再駕而匡帝室。於是內詢帷幄,外仗材雄,推至誠以待人,弘大順以訓物。高氏籍甲兵之衆,恃戎馬之彊,屢入近畿,志圖吞噬。及英謀電發,神旆風馳,弘農建城濮之勳,沙苑有昆陽之捷。取威定霸,以弱為彊。紹元宗之衰緒,創隆周之景命。南清江漢,西舉巴蜀,北控沙漠,東據伊瀍。乃擯落魏晉,憲章古昔,脩六官之廢典,成一代之鴻規。德刑竝用,勳賢兼叙,遠安邇悅,俗阜民和。億兆之望有歸,揖讓之期允集。功業若此,人臣以終。盛矣哉!非夫雄略冠時,英姿不世,天與神授,緯武經文者,孰能與於此乎。昔者,漢獻蒙塵,曹公成夾輔之業;晉安播蕩,宋武建匡合之勳。校德論功,綽有餘裕。至於渚宮制勝,闔城孥戮;茹茹歸命,盡種誅夷:雖事出於權道,而用乖於德教。周祚之不永,或此之由乎。